０５５１ 章学诚的六经皆史，意味着经学的终结。以经为史，经就断了气，成了一具僵尸。以史为经，比如春秋，虽是借尸还魂，但有所发明，如公羊谷梁，董子繁露。经，必须领悟且把握为民族思想的命脉。
０５５２ 现在我的用功和乐趣，集中在春秋三传和诗三百。有生之年，我终于回到了先秦。这是一种特权，也是新的开端。古代是真正的未来，未来的实现。我也从周，从周而来。
０５５３ 理是死的，义是活的。理是死的义，义是活的理。这就是义与理的不同。
０５５４ 仁语，一生所学，或尽于此。
０５５５ 怀疑，是科学的良心。但，怀疑也是觉悟的屏障，怀疑总是止于怀疑，就像一只不能羽化的蚕蛹，很容易沦为虚无主义。怀疑乃是一种特权，只属于坚信者。坚信，才可怀疑，才能怀疑，所以怀疑。
０５５６ 赫拉克利特说：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更重要的是，两次踏进同一条河的我们也不是我们了。
０５５７ 梅利叶（Ｊｅａｎ－Ｍｅｓｌｉｅｒ）的主要观点：暴政和宗教是世间一切灾难的根源；宗教是谬误和欺骗，是人们捏造出来的；不平等是人类的第一个大祸害；神根本是不存在的；物质自身存在着，运动着，是万物的始因。－－几乎全是不究竟的观点。宗教之所以带来灾难，是因宗教集团的操控而不是由于宗教本身，创始人的初心必是出于慈悲，也是人类的需要，尤其是底层的苦难人民。所谓不平等，只在自蔽的人中才发生，他们也许要求一种武大郎开店、张献忠杀人或大锅饭式的平等，但那是一种最坏的非平等的虚幻的不可能实现的平等。只有觉悟者才是真正平等的，就像植物皆根植于大地，所以也不会要求人所要求的那种平等。至于神，就是我，也就是自己，人因自蔽于表象，所以以为神外我独存而为万物主宰。神，也就是存在一词所意谓的，存在就是自身明觉，一而己，己而仁，自知之明而已。所谓物质，不过是知性－理性的现象－表象－对象，无非是名相的集合；但智慧如未圆熟，觉性尚未激发而不能觉悟，人总是以为它们是客观存在着的，因而必有其终极因，宗教即由此起源。实情是，物质是最抽象的东西，既非实体，并不存在，也没有康德所谓的物自体，实体或存在皆是一，就是己，就是仁；不过佛教所谓的缘起无自性，也非究竟之义；存在惟是我的存在，万物乃我造化，因我而存在。梅氏是十八世纪法国一名乡村教士而有此无神论思想，不简单，可体会他不得不违心布道的痛苦，亦可知所谓有神论与无神论，是一个东西。他留下一部遗书，也只好如此，否则恐怕不能寿终正寝。
０５５８ 我现在读书只读目录和标题，算是货真价实的标题党。标题故弄玄虚的，定无内容。标题明确的，那么后面的长篇大论，无非是说明和证明而已。我不需要说明，也无需证明。一切证明都是自适的，即是说，是有限的，或者说科学的，逻辑的，体系的。至于说明，不过是不自信罢了，仿佛啰嗦的演讲者。至于自吹自擂的体系大作，那是蚂蚁们也在干的事，也许更为精妙。
０５５９ 思想不会等待，如果不能当即记下，就会无影无踪，这是我常常痛惜不已的。但这也意味着，思想的灵鸟乃是另一个我，仁我，是自由的，因而是无限的。
０５６０ 斯宾诺莎获得我的敬仰，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他的几何伦理学是最迂腐的非思想的东西，而是他的生活，作为克服了犹太性的被逐出犹太教会的犹太人的异端，以磨镜为生，渡过并不长寿的一生。他是一个真正的犹太人。
０５６１ 收拾行装，打扫房间，倾倒垃圾，洗碗洗菜，抹去灰尘，摆放整齐，清理电脑文件和缓存，更新删除软件，查杀木马病毒，处理编辑旧文照片，诸如此类，都是我日常的快乐。但我不愿意因此成为女人的偶像。为什么？懒惰愚蠢的女人不会以为我的这些快乐源自德性。
０５６２ 生活就是参禅。这样我便欣然接受一切。
０５６３ 上帝被表象为对象，己是对上帝的大不敬。何况命名？何况论证？知性－理性正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我不知道理性的信仰或科学的信仰是什么东西。
０５６４ 每次整理随身物品的时候，我就震惊于自己曾花那么多时间和费用在无聊的事物上。虽比他人，我几乎是赤贫者；但较弘一法师，我简直是可耻的富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东西，减之又减，少之以少，每次都发现是多余的。我不免感叹，自己的修为还是太浅薄了。
０５６５ 天不绝我。天命未竟。一个新的开始，是我许给自己的恩典。
０５６６ 叔本华知道世界是我的表象，但他并不明白：世界是我对自己的表象。他更不会自觉：世界乃我自身的造化。他绝不会相信：世界是天性－天命的完成和实现。由是可知，西方离得多远，蛮夷之名，不亦宜乎。
０５６７ 神，精神，灵魂，心灵，灵明，等等，都是一个意思；有神论，无神论，泛神论，统摄于仁。
０５６８ 我们生活在神里面，在神里面认识神，这就是所谓的斯宾诺莎主义。问题是，我如何在我里面认识自己？必须作为我的对立面，这样我就在自己的外面了，而这又是不可能的。那么中国人所谓的内观呢？也是不可能的。必须超越知性－理性而达到觉性，这就是自知之明。
０５６９ 真正的信仰乃是自知之明。这才是信仰的本来面目。这是自信，而非信仰。但我不会像无信仰者那样讥嘲信仰者。后者离觉悟更近。遗憾的是他们往往从信仰者成为无信仰者，而不是百尺竿头，进无可进处，更进一步，反求诸己，悚然自觉。老子说反者道之动，就是这个意思。我的说法是，觉者仁之成。
０５７０ 智慧是发展的，自身成长的，而不是该死的固定的共相。人的问题不是知性－理性－－这是必经的环节，而是乐不思蜀地，不能在有生之年冲破知性－理性的控制，激发觉性－－贯穿整个过程的是悟性。这是知性－理性阴柔的本质、私欲和狡计，就像一位僭主的太监，总想控制那位已长大的幼主，他俩都不明白，原来是同一者。这下就清楚了，不能觉悟，乃是因为分裂的好奇心，以及对他者施加暴力的乐趣。
０５７１ 有人说：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真的上帝不会发笑，只有同情与不安。
０５７２ 莱布尼兹的预定和谐论，其问题在于，和谐乃是需要自身实现的东西，而不是现成摆在那里。上帝一词，必须把握为自身成长的生命自身。而且莱氏可否知道，他的所有思想活动，提出的所有主张，仍在作为单子的自己里面。密不透风的单子之间的共鸣－－如果有的话，乃是因为觉悟，而不是向同一个上帝打小报告的密奏权。这超出了所谓的理性思维。
０５７３ 生命的种子必定是自身完备的，但它必须领悟自己，才能在别无选择的道路上展开独一无二的天性－天命，这样才能不断丰富自己不可与夺的道德，直到完成自己，实现自己。知己，本己，明己，如己，成己，尽己。那么，有没有浑浑噩噩的种子？没有，那是乌有，种子就是灵明一点。不过我知道，凡是种子都会经验自蔽的异化环节，就像迷恋自己影子的美少年纳西司，就像一棵草可能羡慕或妒忌树的高大，而意愿成为一棵树，除非有一天终于明白，这是引诱自己走向万劫不复的夭折处境的幻觉和奢望。
０５７４ 挠背痒痒的小抓手，才是智慧产品。人类发明了太多愚蠢的东西。
０５７５ 关于痛风，我知道些什么呢？我可以读上几本专著，充当专家。但只有经验了痛风，我才知道那是什么，自己该如何做。这才是真正的知识。黑格尔所谓从个别到普遍再到具体的概念，大概指这个。不过我更愿意用孟子和王阳明都用的良知一词。我对良知的良知是，良知就是产生于生命自身且不离生命自身的绝对而不是普世的知识，是有温度的，有情感的，它不以所谓知识的形式存留，但在遇到事物的时候，自然就明白是什么，立即就行动，这就是义。义，乃是良知的本己－本真形式，就像击鼓时听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