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思 0021-0040

0021 历来儒家都说孟子善言春秋。如离娄下云: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又如滕文公上云: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我看孟子正是僭孔乱孔坏孔的始作俑者。仁道所至,无非是义,何必窃取?如何窃取?仁道不违,又有何惧?又何患于人之知我罪我?皆私意揣度,非印也。

0022 所谓觉悟,唯指智慧的圆熟,即自知之明,全体明觉。这是不易达到,一旦经验即不会失去的境界:独然自在,廓然无外,澄明无碍,无远弗届,生生不已,化成一切。那是生命自备的性-能,不可说在感性-知性-理性之外,还有悟性-觉性,也不可以为智慧是一个大东西,可以细拆为感性-知性-理性-悟性-觉性等小东西。这些都是名相,是知性-理性的表象产生的概念之物,而不就是智慧自身全体。悟性发展到触发觉性,当下自明,说即不是。不可说而强说,已然暗示觉悟这个环节是存在的,而不是流俗以为的那样是神秘的,故弄玄虚的。智慧就是自己,是自身决定,自身成长,自身实现的,而不是外在的认识对象,仿佛事先摆在那里,那是炫智的哲学家常犯的迷糊,断定存在本体那样的概念之物;佛教也是这样,以为智慧像面镜子,拭去表面的尘垢,就会显现本来面目,那也还是空无之物。人之为人,人而不仁,即在于悟性不足以触发觉性,智慧还是青涩的,自蔽的,异化的,外在的。异化的智慧,就是人颇为自得的智,人就是智人,即流俗所谓的理性,一切皆表象为异端,内心难免空虚,人欲所以泛滥。必待慧至,即觉悟,智慧方臻圆熟,万物化成,无非此心,仁者德备。

0023 三教不仁。

0024 人而仁,不问人事;仁而人,没有人事。

0025 精子-赤子,小人-大人,君子-仁者,这是我的人生三段论。

0026 在人学的范围,对智慧的理解反映中西的不同,西方只谈知性-理性,不知悟性-觉性,而将后者归之为非理性,中国历来强调悟性-觉悟,相对轻视知性-理性,但这不是缺陷,而是高明,说明有人经验到仁的境界--否则无以为言。中西的一切现象差异,都可以从这一点得到解释。毋宁说,西方是中国的异化环节,是逻辑的,机械的,结构的,异己的,非思想的,无生命的。仿佛旭日东升,起初照亮西方,一点一线一小片,慢慢地,被照亮的地方越来越大,但到正午,突然通体透明,普照一切,没有阴影,彻上彻下,一体同仁,这就是中国。

0027 司马迁报任安书曰: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又曰: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读之戚戚,却不能印,非仁者之言也。郁结不用,发愤著书,以舒其志,仍是臣妾心思,私意罢了。是则何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所列典故,无非道听途说,虽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纪其成败,揣度而已,或以为然,不知所以然也。人而不仁,遭极刑而无惧无愠无悔,可谓勇矣,然为匹夫之勇,非仁勇也。天性所在,天命所之,仁道不违,一以贯之,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是谓仁勇,勇之至也。若武帝不处腐刑,则世无史记,亦无所藏焉,后人岂非绝缘?感恩不及,何以愤然耶?臣妾之心,可谓造极矣。

0028 马克思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我的说法是:任何人所要改变的,所能改变的,所改变的,只可以是自己。改变自己,先要觉悟,但觉悟不是一句空话,而是领悟自己的天性-天命,成己之是,化成万物。觉悟就是解放,解放无非解放自己,解放自己就是自由,自由就是觉悟。共产党宣言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我的说法是:解放自己,就是解放全人类,而且就是解放众生,解放一切。解放就是觉悟,觉悟就是革命。觉悟-解放-革命,就是仁道,无非致仁。革命,只可以且只可能革自己的命。人而不仁,不能觉悟,不能解放自己,所以总想解放他者,那不是真正的解放,而是更深刻的奴役;不能革自己的命,所以专革他者的命,那不是真正的革命,而是以个体对抗、集团对抗、阶级对抗、主义对抗等形式表现出来的人间暴力。这样的革命,虽号称革命,其实是非革命的,甚至是反革命的,动因不是仁性的觉悟,而是人欲的泛滥。所以,只有仁者才是唯一的真正的革命的力量,也才可能真正引导人间革命,并最终取得革命的胜利--大同此心。

0029 孔子的言论,我以为只有论语大致如实,故其重要性,诚非其他可比。易传孟子庄子礼记孝经家语史记等引用的子曰,以我的直觉,大抵道听途说,乃至托名伪造。或问:这般独断,有何根据?没有,也无需,唯心印耳,拈花一笑而已。我既能如此叙述,显然我就是孔子,且我才是活着的孔子。由是我知,墨儒道三教与孔子也无直接关系,其创始者大概是孔子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想法不同,自立门户,或以传承为广告,或以异端为标榜,情有可原,对于传统也是一种丰富。至于后来韩愈等设计的所谓道统,不过是门生惯用的把戏,本质是逻辑的惯性,思想的懒惰,知见的自蔽。自汉武独尊儒术,拘泥圣迹的士大夫文人几乎已完全丧失心灵的自由了。

0030 一、一切可以不存在,但我不可以不存在,不可能不存在。二、我不可以也不可能踏出我自身之外一步。即使我这样想,并想象自己站在自己的外面和面前,我也还在自己里面。三、他者必在我里面,但我不可能在他者自身里面。这是三个绝对的自明的事实。

0031 黑格尔抱怨中文是那样的不确定,没有联结词,没有格位的变化,只是一个一个的字并列着。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诸如联结和位格之类的语法零件并不在其所谓的语言那里,唯在此心,本来皆备;生命语言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强分必有那个之间,所以产生种种关系零件。那种确定性的语言不过是外在的物化的工具,是人之语而非仁之言。语因对象,言乃心声。语为文,言为诗。语是言的表象,言的异化,只是行个方便,其极致的形式就是机器语言。然则生命焉是机器?岂可为机器奴役?黑格尔说精神的事业就是认识自己,而这正是希腊-西方的知性-理性传统。所谓绝对精神,即是要把人变成一架机器,可机器除了服从指令,如何有活泼泼的精神?不过是无望的劳作,深刻的自蔽,而这正是宗教-科学的本质。

0032 朱子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我的说法是:仁者之言,无非要人自觉,反求诸己,成己之是。天理即仁性,皆备于我。人而仁,自无人欲。

0033 朱子语类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种说法也许是对圣人的礼赞,却是对仁者的侮蔑。无明的只可能是自己。人若不觉,犹举烛夜行,虽照见脚下一块,心中还是一团黑暗。

0034 陆王说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又说心即理。至于心如何,从来没有人说清楚过。心外虽无,还是有一个外,有一个无,外是一物,无亦一物。且为认知者的我,是在心内,抑或心外?与心又是怎一回事?心无内外,彻上彻下,浑然是一;一切皆此心起,构成此心,即是此心。

0035 常听孩子背诵论语,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倒觉得刺耳,心想,在这些孩子中,会有几个是孔子呢?如果只是出几个颜回,那是没什么意思的。

0036 问:春秋,孝经,孔子所作否?曰:问孔子。问:孔子早死。曰:我问谁?问己。

0037 传孝经为曾子所作,大抵如此。何以故?自蔽之甚者也。论语有云:参也鲁。

0038 钩命诀云:孔子在庶,德无所施,功无所就,志在春秋,行在孝经。这句话虽出于纬书,却被儒家当个宝。实情是:庶即人间。仁者德备,万物化成,无施无功;志在仁道,行在不违。

0039 内圣外王?既有内外,即非圣非王。人而不仁,焉知圣王?

0040 何谓国学?国家之学也。若以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言,毛泽东思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学,情形相当于汉时的儒学,而其来源,主要是全部中华思想文化传统,而不仅仅是马列主义。国家科举,特别是公务员的考试,当以毛泽东思想体系为主要内容。现在流俗所谓的国学,不足以为国学,而本应该为国学的毛泽东思想,现在却是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