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公孙丑上）一个详解这段话，尤其是其中的仁字。
《孟子－公孙丑上》中的这段文字是孟子思想体系的核心论述之一，集中体现了其性善论、四端说以及仁政学说。这段文字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开篇，通过层层递进的论证，揭示了人性中固有的道德潜能及其对治国理政的指导意义。以下将从文本结构、概念解析和思想内涵三个维度进行详解，重点阐释＂仁＂这一核心概念。
一、文本结构与论证逻辑
这段文字可分为三个主要部分，形成了严密的逻辑链条：
第一部分（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治天下可运之掌上）：确立人性本善的哲学基础
－－提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的核心命题
－－以＂孺子入井＂的假设情境为实证
－－强调这种道德情感的非功利性（排除交游、求誉、恶声等动机）
－－从个人道德扩展到治国理念，指出＂仁政＂的可行性
第二部分（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不足以事父母）：详细论证人性中固有的＂四端＂
－－明确＂四端＂的具体内容及其与＂四德＂的对应关系
－－以＂四体＂为喻，强调＂四端＂的先天性和普遍性
－－通过正反对比，指出扩充与不扩充的后果
－－用＂火之始然，泉之始达＂的比喻，说明道德发展的自然性
第三部分（凡有四端于我者．．．不足以事父母）：强调道德修养的重要性
－－提出＂扩而充之＂的修养方法
－－以＂保四海＂与＂事父母＂的对比，说明道德修养的普遍性和必要性
－－通过＂自贼者＂与＂贼其君者＂的批判，强调不扩充四端的严重后果
这种结构层层递进，从人性本善的哲学预设出发，论证了道德情感的普遍性，进而推导出仁政的可行性，最后落脚于个人修养的重要性，形成了完整的道德－－政治思想体系。
二、核心概念解析
１．不忍人之心
＂不忍人之心＂是孟子性善论的核心概念，指人天生具有的对他人苦难的同情心、对不义的羞耻感、对利益的谦让心和对是非的判断力。孟子通过＂孺子入井＂的假设情境证明，这种道德情感是无需后天教化、不假外力驱动的自然反应，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根本特征。
值得注意的是，＂不忍＂在孟子思想中具有双重含义：既指＂不能忍心＂，即对他人痛苦的同情；也指＂不能容忍＂，即对不义行为的厌恶。这种双重性暗示了孟子道德哲学的内在张力——既有对善的积极追求，也有对恶的消极抵抗。
２．四端说
＂四端＂是孟子对人性中先天道德潜能的系统概括，具体包括：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这是对他人痛苦的同情，是道德情感的基础。孟子认为，没有这种同情心的人，＂非人也＂，即失去了人的本质。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这是对不义行为的羞耻感和厌恶感，是道德判断的依据。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这是在利益冲突中谦逊礼让的态度，是道德行为的规范。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这是辨别善恶、是非的能力，是道德实践的理性基础。
这四个＂端＂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关联、相互促进的。其中，仁是核心，因为恻隐之心作为＂仁之端＂，是其他三种德性的基础和动力来源。孟子以＂四体＂为喻，强调＂四端＂是人天生具备的，正如人必然有四肢一样，是人性本善的直接证据。
３．仁政学说
＂仁政＂是孟子政治哲学的核心概念，指以仁爱之心施行的有利于民的政治措施。孟子认为，先王之所以能成为圣王，正是因为他们有＂不忍人之心＂，进而推行＂不忍人之政＂。这种政治不是外在的强制，而是内在道德的自然外化。
＂仁政＂的具体内涵包括：
－－保障民生：＂制民之产＂，确保百姓有基本生活保障
－－教化民众：＂谨庠序之教＂，培养民众道德情操
－－尊贤尚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选拔贤能之人
－－减轻赋税：＂省刑罚，薄税敛＂，减轻人民负担
孟子将＂仁政＂与＂王道＂、＂王政＂等概念相联系，认为只有施行仁政，才能实现＂王天下＂的理想。
三、＂仁＂的概念详解
在整段文字中，＂仁＂是最核心的概念，贯穿始终。孟子对＂仁＂的理解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解析：
１．仁的本体论地位
孟子将＂仁＂提升至本体论高度，认为它是＂天之尊爵，人之安宅＂。这里的＂尊爵＂与＂安宅＂两个比喻具有深刻哲学意义：
－－尊爵：爵位是古代身份地位的象征，孟子以此比喻仁是人所具有的最高价值和尊严，是人性中最为尊贵的部分。
－－安宅：宅院是人安居之所，孟子以此比喻仁是人精神的归宿和依托，是心灵得以安顿的根本。
这种本体论定位使＂仁＂超越了具体的行为准则，成为人存在的本质特征。孟子强调，＂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即没有人能够阻挡人行仁，若不仁则是不明智的表现。
２．仁的心理学基础
孟子从心理学角度论证仁的普遍性，认为＂仁＂源于＂不忍人之心＂中的＂恻隐之心＂。这种心理反应具有以下特征：
－－非功利性：不是为了交游、求誉或厌恶声音而产生
－－普遍性：所有人都会有的自然反应，无分贵贱、智愚
－－先天性：不是后天学习获得的，而是人天生就有的
孟子通过＂孺子入井＂的思想实验，证明这种心理反应是人与生俱来的，是人性本善的直接证据。这种论证方式体现了孟子从个体经验出发，以普遍情感为基础的哲学方法论。
３．仁的实践路径
孟子不仅论述了仁的理论基础，还提供了实现仁的具体路径：
－－扩而充之：将先天的＂四端＂扩充为完整的＂四德＂。孟子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为喻，说明扩充是一个循序渐进、自然发展的过程。
－－反身而诚：在行为受挫时，不怨天尤人，而是反省自身。孟子说：＂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强调自我修养的重要性。
－－推己及人：将个人的道德情感扩展到他人和社会。孟子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家庭伦理扩展为社会伦理。
4．仁的政治理想
孟子将＂仁＂从个人修养扩展到政治理想，提出＂仁政＂概念：
－－治国理念：＂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强调仁政的可行性与有效性。
－－政治实践：通过＂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等具体措施，实现社会的和谐与安定。
－－民本思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将仁政的根基建立在民众福祉之上。
四、＂扩而充之＂的实践路径
孟子强调，人虽有＂四端＂，但若不加以扩充，则不足以成就道德与政治理想。＂扩而充之＂的具体实践路径包括：
１．内省与自省
＂反身而诚＂是扩充四端的前提。孟子在《孟子－离娄上》中说：＂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这表明：
－－道德实践需要从自身做起，而非苛求他人
－－道德修养须亲力亲为，不能怨天尤人
－－道德发展是君子的应然之行，是四端扩而充之的必然要求
２．推己及人
＂推己及人＂是扩充四端的方法论。孟子主张：
－－从亲亲开始，扩展到仁民，再推广到爱物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家庭伦理扩展为社会伦理
－－这种扩展不是机械的外推，而是基于共同人性的自然延伸
３．存心养性
＂存心养性＂是扩充四端的修养原则。孟子在《孟子－尽心上》中说：＂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这表明：
－－保存四端之心，培养正性，是道德修养的关键
－－通过＂寡欲＂、＂择善＂等原则避免私欲蒙蔽本心
－－道德修养是一个持续的过程，需要保持恒心
4．养浩然之气
＂养浩然之气＂是扩充四端的高级境界。孟子认为：
－－浩然之气是＂配义与道＂而积累的正气
－－它是＂至大至刚＂的精神力量，能够＂充塞于天地之间＂
－－养成浩然之气需要长期的道德实践和精神涵养
五、＂仁＂与其他思想的对比
孟子的＂仁＂概念与同时期其他学派的道德观念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与墨家的＂兼爱＂：
１．与墨家＂兼爱＂的对比
－－基础不同：孟子的＂仁＂基于人与生俱来的＂不忍人之心＂，尤其是对亲近者的爱；墨家的＂兼爱＂则是一种人为的、无差等的普遍爱。
－－扩展方式不同：孟子主张＂推己及人＂，由近及远；墨家主张＂兼相爱，交相利＂，不分亲疏贵贱。
－－情感基础不同：孟子的＂仁＂以家庭伦理为根基，具有温情和持久性；墨家的＂兼爱＂缺乏自然情感基础，可能流于形式化。
孟子因此批评墨家＂兼爱＂是＂无父也＂，认为其违背了人伦关系的自然情感。这种批评反映了孟子对人性本质的深刻理解，即仁爱必须建立在对亲人的自然情感之上，才能具有真实性和持久性。
六、思想内涵与现实意义
１．性善论的哲学基础
这段文字体现了孟子性善论的核心思想：
－－人性本善，人皆有＂不忍人之心＂
－－道德潜能是人与生俱来的，无需外求
－－人与禽兽的本质区别在于是否具有这种道德潜能
这种性善论为孟子的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也为后世儒家的发展奠定了方向。
２．仁政学说的实践指导
孟子的仁政学说对后世中国政治产生了深远影响：
－－民本思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成为传统政治的重要理念
－－道德政治：将道德修养与政治实践紧密结合，强调统治者需以身作则
－－制度设计：主张通过合理的制度设计（如＂制民之产＂）保障民众的基本生活
３．道德修养的现代启示
孟子关于＂扩而充之＂的论述对现代道德教育具有重要启示：
－－道德潜能：每个人都有成为道德高尚的人的内在潜能
－－自我修养：道德发展主要依靠个人的内省和实践
－－社会影响：个人的道德修养可以影响家庭、社会乃至国家
七、总结
《孟子－公孙丑上》的这段文字是儒家思想发展的重要里程碑，它系统阐述了孟子的性善论、四端说和仁政学说。其中，＂仁＂作为核心概念，既是人性本善的体现，也是道德修养的目标，更是治国理政的依据。
孟子通过＂四端＂说，将人性中固有的道德潜能系统化为＂仁义礼智＂四德，并强调这些德性不是外在强加的，而是人天生就有的。这种观点打破了传统对道德起源的理解，为道德实践提供了内在动力。
孟子的＂仁政＂思想将个人道德与政治实践紧密结合，认为统治者若能扩充自身的＂不忍人之心＂，就能自然地施行有利于民的政治措施，最终实现＂王天下＂的理想。这种思想体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实践路径。
＂扩而充之＂的修养方法强调道德发展的自然性和内在性，认为只要充分发展人天生具有的道德潜能，就能成就高尚人格，甚至治理天下。这种观点既肯定了人的主体性，又强调了道德实践的持续性和系统性。
孟子的这段论述不仅在哲学上具有重要价值，对现代社会治理和道德建设也具有深刻启示。它提醒我们，真正的道德不是外在的强制，而是内在潜能的自然发展；真正的政治不是权力的操控，而是道德自觉的外化。这种思想对于当代构建和谐社会、培养公民道德具有积极意义。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０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