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 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孟子公孙丑）请解读这段话。
这段文字出自《孟子－公孙丑上》第七节，是儒家思想中关于职业选择与道德修养关系的精辟论述。通过＂矢人＂与＂函人＂、＂巫匠＂的职业对比，孟子提出＂术不可不慎＂的核心观点，强调职业选择对道德立场的塑造作用。同时，孟子借孔子＂里仁为美＂之言，将＂仁＂提升至＂天之尊爵＂、＂人之安宅＂的哲学高度，并以射箭为喻，阐明道德修养中自我反省的重要性。这段论述体现了孟子对人性本质的深刻洞察，以及对士人社会责任的明确要求，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和现实意义。
一、职业选择与道德立场：矢人与函人的对比
１．职业特性与道德倾向的内在联系
孟子首先通过＂矢人＂（造箭者）与＂函人＂（造铠甲者）的职业对比，揭示了职业选择对人道德立场的影响。＂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这一对比并非简单地评判职业善恶，而是强调不同职业的特性会引导从业者形成不同的道德取向。矢人以制造能伤人的武器为业，其职业目标自然倾向于伤害；函人以制造能保护人的铠甲为业，其职业目标则倾向于保护。这种对比同样适用于巫医与棺匠：巫医希望救活病人，而棺匠则希望有人去世以便销售棺材。
２．＂术不可不慎＂的职业伦理观
基于上述对比，孟子得出＂故术不可不慎也＂的结论。这里的＂术＂指选择谋生职业或生存之道，孟子强调这一选择应当慎重，因为职业环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道德观念和行为方式。孟子并非否定某些职业本身的价值，而是指出不同职业的性质可能导向不同的道德立场，因此人在选择职业时需要审慎考虑其对自身道德修养的影响。
３．士人的职业选择与社会责任
孟子将这一职业选择的伦理问题提升到士人的责任高度。在战国时期，士人阶层是思想文化的主体，他们的职业选择不仅关乎个人道德，更关乎社会整体的道德氛围。孟子认为，士人应当选择能促进仁义道德的职业道路，避免那些可能导致道德滑坡的职业选择。这种职业伦理观反映了孟子对士人阶层在道德重建中应发挥主导作用的期望。
二、环境选择与道德修养：孔子＂里仁为美＂的引申
１．孔子＂里仁为美＂的原意
孟子引用孔子＂里仁为美＂的观点，源自《论语－里仁篇》。孔子原意是指居住环境对人的道德修养具有重要影响，选择仁德的邻里环境是明智之举。＂择不处仁，焉得智？＂即强调不选择仁德环境的人，难以称得上明智。
２．孟子对孔子思想的拓展与深化
孟子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将＂里仁为美＂的环境伦理思想延伸至更广泛的职业选择领域。孔子强调外在环境对道德的影响，而孟子则更强调内在心性与外在职业的统一。孟子认为，仁不仅是外在环境的选择，更是内在精神境界的追求，是＂天之尊爵＂、＂人之安宅＂。仁作为人的内在本质，是超越外在环境限制的尊贵精神品格，无人阻挡却不选择仁，实为不明智。
３．职业环境与道德修养的辩证关系
孟子通过＂里仁为美＂与＂术不可不慎＂的结合，阐明了职业环境与道德修养的辩证关系：一方面，外在职业环境对人的道德观念有塑造作用；另一方面，内在的仁德修养又能够超越外在环境的限制。这种辩证关系体现了孟子对人性本质的深刻洞察，即人虽受环境影响，但仍有自主选择的能力。
三、＂仁＂的哲学定位：天之尊爵与人之安宅
１．＂仁＂的形而上学意义
孟子将＂仁＂提升至＂天之尊爵＂、＂人之安宅＂的哲学高度。＂爵＂在古代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孟子用＂尊爵＂比喻仁是上天赐予人的最高精神荣誉，具有超越性的神圣地位。＂安宅＂则强调仁是人精神的归宿，如同安稳的住宅，能提供内在的稳定与安全感。
２．＂仁＂与＂四端说＂的关联
孟子在《公孙丑上》开篇即提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的＂四端说＂。这里的＂仁者如射＂的论述，与＂四端说＂一脉相承。＂正己而后发＂强调仁德的发用需要先端正自身，如同射箭前需调整姿势；＂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则体现了孟子＂反求诸己＂的修养方法论。仁不仅是先天具备的道德潜能，更是通过不断修养与实践才能实现的完整德性。
３．＂仁＂作为道德实践的最高准则
孟子将＂仁＂视为道德实践的最高准则，认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的人只能沦为＂人役＂（被驱使者），而耻于为役却不改变自身状态的人，如同＂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般矛盾。因此，孟子主张＂如耻之，莫如为仁＂，即若耻于被役使，不如通过修养仁德来实现真正的自主。
四、射箭比喻的深意：道德修养中的自我反省
１．射箭比喻的双重意涵
孟子以射箭为喻，阐明道德修养的实践路径。＂射者正己而后发＂既指射箭的技术层面－－射手必须先调整自身姿势才能准确射中目标；更指道德层面－－行仁者必须先端正自身心性，才能践行仁义。射箭的技术规范与道德修养的自我要求在此形成了精妙的类比。
２．＂反求诸己＂的修养方法论
＂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是孟子对自我反省的生动表述。这一修养方法论强调：当行为未能达到预期效果时，不应归咎于他人或外部环境，而应反躬自问，从自身寻找原因。孟子在《离娄上》进一步阐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将这种自我反省与社会治理联系起来。
３．儒家射礼文化对孟子思想的滋养
孟子的射箭比喻并非凭空想象，而是植根于儒家射礼文化传统。《礼记－射义》记载：＂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求反诸己而已矣。＂儒家射礼强调＂正己＂的礼仪规范，参与者需通过＂心平体正＂展现君子风范。孟子借用射礼这一文化符号，将道德修养与传统礼仪融为一体，增强了论述的文化亲和力。
五、现实意义与启示
１．对现代职业选择的启示
孟子的＂术不可不慎＂思想对现代职业选择仍具启示意义。在当今社会，职业选择不仅关乎个人生计，更关乎价值取向与社会责任。孟子提醒我们，职业环境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道德观念，因此在选择职业时应当审慎考虑其对自身道德修养的影响。
２．道德自主与环境制约的平衡
孟子通过＂矢人＂与＂函人＂的对比，揭示了道德自主与环境制约的辩证关系。一方面，职业环境确实会对人的道德观念产生影响；另一方面，人又可以通过内在修养超越环境的限制。这种平衡关系提醒我们，既不应完全否定环境的影响，也不应将道德问题简单归咎于环境，而应重视内在修养的力量。
３．自我反省与道德进步
＂反求诸己＂的修养方法论在当今社会依然具有重要价值。面对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个人应当保持自我反省的能力，不断审视自己的行为与动机，通过内在的道德完善来应对外部挑战。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道德实践方式，强调了个人在道德建设中的主体性地位。
4．仁德作为终极价值追求
孟子将＂仁＂提升为＂天之尊爵＂、＂人之安宅＂，赋予其超越性的精神价值。这一思想提醒我们，在当今物质主义盛行的社会中，应当重新审视精神价值的追求，将仁德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仁德不仅是道德规范，更是人区别于禽兽的本质特征，是实现人格完善的必由之路。
六、结论
孟子的这段论述通过职业对比、环境选择和射箭比喻，系统阐述了职业选择与道德修养的关系，以及＂仁＂作为最高道德准则的哲学定位。＂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的核心并非评判职业善恶，而是强调职业选择对道德立场的塑造作用；＂里仁为美＂的引用则深化了环境与道德的关系，但更强调内在修养的重要性；＂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则将＂仁＂提升为人的本质属性和终极追求；＂射者正己而后发＂的比喻则生动地阐明了道德修养中的自我反省机制。
在战国时期礼崩乐坏的社会背景下，孟子通过这段论述，呼吁士人阶层慎重选择职业道路，坚守道德底线，通过自我修养实现＂仁＂的精神境界，进而为社会重建提供道德基础。孟子的这一思想不仅体现了儒家对人性本质的深刻洞察，也展现了儒家对社会责任的明确要求，至今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０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