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孟子离娄）请解读这段话。
《孟子－离娄上》引述孔子＂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以及孟子的＂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构成了儒家＂仁政＂思想的核心命题。这段话通过精妙的断句争议、深刻的仁德内涵阐释和生动的比喻，揭示了仁德在政治领域的决定性作用，以及施行仁政的历史必然性。本文将从断句争议、仁德本质、政治批判与历史例证四个维度，系统解读这段经典论述。
一、＂仁不可为众也＂的断句争议与两种解读方式
＂仁不可为众也＂的断句与含义一直是学术讨论的焦点。传统注疏如赵岐《孟子章句》和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均采用＂仁不可为众也＂的断句方式，认为其意为＂施行仁德的人，天下之众不能抵挡＂。赵岐注曰：＂行仁者，天下之众不能当也。＂朱熹则解释为：＂仁不可为众，犹所谓难为兄难为弟云尔。＂这种解读强调仁德力量的不可战胜性，即使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也能获得民心支持，从而无往不胜。
现代学者如杨逢彬则提出不同观点，认为应断句为＂仁不可为，众也＂，意为＂仁德不能依靠众多人数＂。杨逢彬依据《孟子－告子下》＂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等例，认为＂不+数词（或数量结构）＂格式通常表示＂不到这一数字＂。然而，这一观点在学术界尚未形成主流共识。
综合考量，传统断句＂仁不可为众也＂更为合理，原因有三：
１．从上下文看，孔子此言意在强调仁德的绝对力量，而非否定仁德需要民众参与。原文中＂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直接表明，国君个人的仁德品质能产生超越数量优势的影响力。
２．从《诗经－大雅－桑柔》＂谁能执热，逝不以濯＂的比喻看，孟子正是以＂执热＂与＂不以濯＂的矛盾来批判诸侯国既想称霸又不行仁政的悖论。若采用＂仁不可为，众也＂的断句，与后文＂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的逻辑衔接不够紧密。
３．从孟子思想体系看，＂仁者无敌＂是其核心命题之一，强调仁德本身具有不可战胜的力量。周文王以小国而能战胜商朝，正是＂仁不可为众＂的典范，说明仁德的力量远胜于单纯的数量优势。
二、仁德的本质及其在政治领域的决定性作用
１．仁德的本质内涵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概念，其本质内涵可归纳为三点：
首先，仁是内在的道德自觉。孔子将＂仁＂定义为＂爱人＂（《论语－颜渊》）和＂克己复礼＂（《论语－颜渊》），强调道德修养的自觉性。《论语－里仁》篇中，孔子说：＂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表明仁是人内心向善的自觉追求，而非外在强加的规范。
其次，仁是外化的政治实践。孔子认为＂仁＂需要通过实践（如＂事亲＂、＂从兄＂）实现，并与＂礼＂结合，形成差等之爱。《论语－雍也》中＂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体现了仁的外化过程。
最后，仁是政治合法性的根本。《论语－里仁》中＂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表明，仁者具有判断善恶的能力和标准，这种道德权威是政治合法性的基础。
２．仁德在政治领域的决定性作用
在政治领域，仁德具有决定性作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仁德决定政治权威的强弱。孟子在《离娄上》中指出：＂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这表明，无论是在太平还是混乱时期，道德水平的高低始终是决定政治权威的关键因素。周文王虽为小国之君，但因其仁德，最终能够＂必为政于天下＂。
其次，仁德决定民心向背。孟子强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认为只有施行仁政的国君才能赢得民心。《孟子－公孙丑上》中详细阐释：＂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这种民心所向，是政治力量的根本来源。
最后，仁德决定历史兴亡。孟子在《离娄上》中说：＂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这一论述表明，仁德不仅是个人修养，更是国家兴亡的关键因素。
三、＂执热而不以濯＂的比喻意义及其对当时政治环境的批判
１．比喻的源流与含义
＂执热而不以濯＂出自《诗经－大雅－桑柔》：＂谁能执热，逝不以濯？＂郑玄笺注云：＂当如手执热物之用濯。＂段玉裁则引申为＂触热、苦热＂。该诗为芮良夫讽刺周厉王暴政而作，原句＂执热＂指周厉王执迷暴政却不用仁政＂濯＂（洗刷危机）。
孟子巧妙地将这一比喻应用于政治领域，将诸侯国既想称霸又不行仁政的矛盾，比作手持热物却不愿用水洗手的荒谬行为。这一比喻具有双重批判性：
对诸侯国的现实批判：当时诸侯国普遍依赖武力扩张和人口数量来追求霸权，却忽视了仁政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如齐国虽有＂以力假仁＂（《孟子－公孙丑上》）的策略，但未从根本上推行仁政；秦国则推行严刑峻法，完全忽视仁德感召。
对政治短视的警示：诸侯国只看到眼前利益，不愿投入长期的仁政建设，如同不愿用简单有效的方法解决酷热问题，最终将陷入更大的困境。
２．对当时政治环境的批判
在战国时期的政治环境中，诸侯国普遍陷入＂执热而不以濯＂的困境：
首先，诸侯国普遍追求＂无敌于天下＂，但手段却各不相同。齐国效仿齐桓公、晋文公的霸道，而非周文王的仁政；秦国则以军事扩张和严刑峻法为手段。
其次，诸侯国忽视民心向背。如齐景公虽有＂既不能令，又不受命＂的困境（《孟子－离娄上》），却未能从根本上改变统治方式；楚国则以＂强国之术＂为名，推行高压政策。
最后，诸侯国未能理解＂天命靡常＂的规律。《诗经－文王》中＂商之孙子，其丽不亿＂（数量不少于十万）的殷商后裔，最终仍臣服于周，说明仁德的力量远胜于单纯的数量优势。
四、周文王的仁政实践与历史例证
１．周文王仁政的具体实践
周文王作为孟子引证的仁政典范，其具体实践包括：
首先，经济保障：推行＂制民之产＂政策，确保农民拥有＂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的基本产业，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这是＂民有恒产，因有恒心＂的前提，也是仁政的基础。
其次，道德教化：通过＂谨庠序之教＂，教导孝悌之义，实现＂明人伦＂，培养民众的道德意识和责任感。《诗经－大雅－文王》中＂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体现了周文王的道德教化。
第三，减轻刑罚：主张＂省刑罚＂，反对严刑峻法，实行＂罪人不孥＂（刑罚不株连家属）的政策。《诗经－大雅－文王》中＂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表明周文王以身作则，轻刑罚、重教化。
第四，尊重人才：推行＂尊贤使能＂的用人政策，吸引伯夷、叔齐、姜尚等贤才投奔，形成强大的人才优势。《史记－周本纪》记载，周文王＂天下归心＂，正是因其＂笃仁、敬老、慈少＂的德行。
第五，顺应自然：强调＂不违农时＂，合理利用自然资源，遵循生态规律，实现可持续发展。《诗经－大雅－文王》中＂于缉熙敬止＂，体现了周文王对自然规律的尊重。
２．历史例证的现代启示
周文王的仁政实践对现代社会治理具有重要启示：
首先，仁政不是空洞的道德说教，而是有具体实践路径和可验证效果的政治策略。周文王通过满足不同群体的基本需求，使其心悦诚服，最终实现＂天下无敌＂的治理境界。
其次，仁德的力量胜过数量优势。商朝虽有＂其丽不亿＂的子孙，最终仍臣服于周，印证了＂仁不可为众也＂的论断。
最后，仁政具有历史延续性。周文王的仁政实践为周朝八百年基业奠定了基础，成为后世儒家推崇的政治典范。
五、仁政思想的现代转化与当代启示
１．制民之产的现代转化
孟子＂制民之产＂思想在当代已转化为多种形式：
首先，土地确权：中国农村土地确权政策，确保农民对土地的稳定使用权，体现了＂制民之产＂的现代实践。２0２5年数据显示，全国超85%宅基地和集体建设用地已确权，解决历史权属争议１50余万件，为农民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
其次，基本收入保障：部分国家试点基本收入制度，如芬兰的基本收入实验，与孟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的理念相呼应。中国脱贫攻坚战的成功，正是依靠了＂以民为本＂的理念，解决了贫困群众的基本需求。
最后，社会保障体系：现代社会保障体系，包括医疗保险、养老保险等，为民众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实现了＂制民之产＂的现代转化。
２．仁政与软实力的结合
当代学者将孟子仁政思想与软实力理论结合，提出＂文化软实力＂概念：
首先，道德外交：中国外交强调＂和而不同＂，尊重各国文化差异，与孟子＂仁不可为众也＂的思想一致，强调道德感召而非数量取胜。
其次，国际形象塑造：中国通过文化输出、环保承诺等方式塑造负责任大国形象，与孟子＂仁者无敌＂的理念相通，强调通过道德感召而非武力或经济胁迫实现影响力。
最后，全球治理参与：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孟子＂得道者多助＂的思想相通，强调共同利益与合作发展。
３．仁政思想在企业管理中的应用
孟子仁政思想在现代企业治理中也有重要应用：
首先，以人为本的管理：如华为＂以客户为中心＂的理念，通过IPD流程、铁三角模式等具体措施，满足客户需求。２０２4年数据显示，华为客户满意度指数达９４．４分，同比增长２．３％，体现了＂制民之产＂的现代企业管理理念。
其次，社会责任实践：企业参与环保、扶贫等社会公益活动，与孟子＂仁者爱人＂的思想一致，通过履行社会责任获得社会认可。华为在２0２4年投入超80亿用于伙伴与客户服务体系，体现了＂尊贤使能＂的现代企业实践。
最后，企业文化建设：企业注重文化建设和价值观传播，如华为的＂以客户为中心＂理念，与孟子＂与民同乐＂的思想相通，通过文化认同增强组织凝聚力。
六、仁政思想的历史价值与当代启示
１．历史价值
仁政思想的历史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仁政思想是中国古代政治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孟子以周文王为例，说明仁政的实践效果，构建了以仁德为核心的治国理政思想体系，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其次，仁政思想为历史变迁提供了道德解释框架。《诗经－文王》中＂商之孙子，其丽不亿＂的殷商后裔，最终＂侯于周服＂，说明仁德的感召力远胜于武力。这一解释框架成为后世儒家解读历史兴亡的重要依据。
最后，仁政思想为政治实践提供了可操作的路径。孟子将仁政思想具体化为＂尊贤使能＂＂市、廛而不征＂＂关、讥而不征＂等具体措施，使仁政从抽象理念变为可实施的政治策略。
２．当代启示
仁政思想对当代社会具有以下启示：
首先，仁政思想提供了不同于霸权主义的治理智慧，强调通过满足民众基本需求、尊重人才和文化多样性，实现真正的政治权威和影响力。这不仅对国家治理有重要启示，也为国际关系和企业管理提供了新的思考维度。
其次，仁政思想强调制度保障而非仅靠个人道德。虽然孟子强调国君＂好仁＂的重要性，但同时也指出需要通过具体政策（如＂制民之产＂）来实现仁政。这提醒我们，真正的仁政需要制度化的保障。
最后，仁政思想具有普适性价值。在当今全球化的背景下，仁政思想的核心价值——以民为本、德治优先，依然具有强大生命力，可以为不同文化背景的社会提供有益借鉴。
七、结论
孔子＂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的论断，以及孟子＂执热而不以濯＂的比喻，共同构建了一套以仁德为核心的治国理政思想体系。这一思想体系的核心在于：仁德力量的本质在于其品质而非数量，真正施行仁政的统治者，即使面对众多敌对力量，也能获得民心支持，从而无往不胜。
周文王的仁政实践证明，仁政不仅是道德要求，更是有效的政治策略。通过满足不同群体的基本需求，使其心悦诚服，最终实现＂无敌于天下＂的治理境界。
当代社会，仁政思想通过多种方式实现了现代转化。从乡村振兴战略到服务型领导力，从软实力理论到企业管理实践，仁政思想的核心价值——以民为本、德治优先，依然具有强大生命力。然而，我们也应看到，仁政思想的现代应用面临诸多挑战，如如何平衡仁政与效率、如何适应多元文化环境、如何实现制度化保障等。
＂执热而不以濯＂的比喻在当今世界依然适用。许多国家和地区面临各种＂热＂（如社会不公、环境危机、文化冲突等），却不愿采取＂濯＂（如加强社会保障、推动可持续发展、促进文化交流等）的有效措施，而是一味依赖武力或经济手段，最终往往陷入更大的困境。孟子的思想提醒我们，真正的解决方案往往需要回到道德和人文关怀的本源，只有如此，才能从根本上化解危机，实现长治久安。
仁政思想的现代价值在于其提供了不同于霸权主义的治理智慧，强调通过满足民众基本需求、尊重人才和文化多样性，实现真正的政治权威和影响力。这不仅对国家治理有重要启示，也为国际关系和企业管理提供了新的思考维度。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０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