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孟子离娄）请解读这段话。
《孟子－离娄上》第七章第八节的这段论述，集中体现了孟子对＂不仁者＂的批判立场和儒家＂反求诸己＂的哲学思想。通过＂沧浪之水＂的典故、＂自侮自毁自伐＂的递进式论证以及对《尚书－太甲》的引用，孟子构建了一个从个人到国家的自我责任体系，揭示了道德败坏与灾祸降临的内在关联。这种思想不仅具有深刻的历史背景，更在当代社会仍具有重要的警示意义。
一、原文解析与思想主旨
这段文字的核心观点是：不仁者不可与言，他们将危险视为安全，从灾难中牟利，甚至乐于做导致灭亡的事情。孟子认为，如果连不仁者都能通过言语劝说改变其行为，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亡国败家的悲剧发生了。为论证这一观点，孟子引用了《孺子歌》（即《沧浪歌》）中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并借孔子之口解释道：水清就洗帽缨，水浊就洗双脚，这是水自身决定的。由此引申出＂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的递进式观点，最终以《太甲》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作为总结，强调祸福成败皆由自取。
这段文字的主旨在于揭示个体行为与外部境遇的因果关系，强调个人、家庭、国家的衰败往往源于内部的道德败坏，而非外部因素。孟子通过层层递进的论述，构建了一个从微观到宏观的自我责任体系，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浓缩在短短一段文字中。
二、＂不仁者不可与言＂的批判逻辑
孟子对＂不仁者＂的批判是基于其行为模式的分析。原文中＂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是对不仁者典型行为的描述，可从三个层面理解：
１．道德败坏：不仁者缺乏仁德之心，不能以民为本，反而将他人之危视为己安，从他人之灾中牟取私利。这种道德上的堕落使他们无法理解仁政的价值，自然也无法通过商议改变其行为。
２．认知扭曲：不仁者对危险和灾难的认知与常人相反，他们将危险视为安全，将灾难视为机遇。这种认知扭曲导致他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反而乐于做那些可能导致亡国败家的事情。
３．行为定型：孟子认为，不仁者的道德和认知问题最终会体现在其行为上，并形成一种难以改变的惯性。正如朱熹所言：＂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如果连这种行为定型的人还能通过言语劝说改变，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亡国败家的悲剧了。
这种批判逻辑与《孟子》中其他篇章形成呼应，如《公孙丑上》中提到的＂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以及《尽心下》中的＂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都强调了统治者德行对国家命运的决定性作用。
三、＂沧浪之水＂的隐喻分析
孟子引用的《孺子歌》（即《沧浪歌》）是春秋战国时期流传于汉北地区的民歌，源自先秦民间歌谣，后被屈原收录于《楚辞－渔父》中。原歌的简单句式＂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意蕴。
孔子对这首歌的解读是关键：当听到这首歌时，孔子对弟子们说：＂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这里的＂自取之＂直接点明了水的清浊状态决定了其用途，而用途的贵贱（濯缨为贵，濯足为贱）则源于水自身的状态。孔子通过这种自然现象的类比，暗示人的尊卑贵贱、处境地位同样由自身决定。
孟子对此进行了进一步的哲学转化：他将＂水清浊＂的自然现象与＂人自侮＂、＂家自毁＂、＂国自伐＂的人为现象相联系，构建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这种转化体现了儒家思想的特点－－将自然现象与人文伦理相结合，通过类比推理来阐明道德哲理。
值得注意的是，屈原在《楚辞－渔父》中对此歌的引用与孔子、孟子的解读有所不同。渔父以歌劝屈原＂与世推移＂，即根据环境清浊调整自己的行为，这体现了道家顺应自然的思想。而孟子则赋予此歌新的儒家解读，强调人的主动选择而非被动适应，将＂水清浊＂从客观环境转向主观德行，体现了儒道两家对同一典故的不同诠释。
四、＂自侮自毁自伐＂的递进式论证
孟子的论述从个人到家庭再到国家，形成了一个层层递进的逻辑结构：
１．个人层面：＂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人因为不自尊，他人才敢轻视；因为不自爱，他人才会侮辱。这里的＂自侮＂指的是自我贬低、自我放弃，失去自尊自重。当一个人自我轻视时，他人的侮辱就成为必然。
２．家庭层面：＂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家庭内部如果缺乏和睦、团结，出现伦理失序、矛盾冲突，就会导致外部的破坏。家庭的和谐稳定是抵御外界风雨的坚固屏障，只有内部团结才能避免＂自毁＂的命运。
３．国家层面：＂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国家如果内部治理不善，政治腐败、社会动荡、民心离散，就会导致外部的入侵和讨伐。正如太甲所言：＂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国家内部的自我削弱是外患的前提。
这种递进式论证体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体系，强调个体修养是家庭和睦、国家安定的基础。正如《大学》所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个人的道德败坏会逐渐蔓延到家庭和国家层面，最终导致整体的崩溃。
五、《太甲》引用的哲学内涵
《太甲》是《尚书－商书》中的一篇，记载了商朝第四位君主太甲因暴虐不仁被伊尹放逐，后悔过自新，重新获得统治权的故事。太甲在《太甲中》自省道：＂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孟子引用《太甲》的深意在于：
１．天命与人事的平衡：《太甲》承认天灾的存在（＂天作孽＂），但更强调人祸的必然性（＂自作孽＂）。孟子借此平衡了儒家思想中天命与人事的关系，既不完全否定天命的作用，又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
２．自我责任的绝对性：与＂天作孽＂相对的是＂自作孽＂，前者尚可逃避，后者则无处可逃。这种对比凸显了自我责任的绝对性，即人对自身行为的选择和后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３．道德自省的必要性：太甲因自身失德被放逐，后通过反思和自省重新获得统治权，这与孟子＂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思想相一致。孟子强调，无论是个人、家庭还是国家，都应通过自省来纠正错误，避免灾祸。
这种引用不仅加强了孟子论证的权威性，更将《太甲》的历史教训转化为普遍的道德哲理，体现了儒家＂以史为鉴＂的传统。
六、历史案例与思想渊源
孟子的这一思想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和现实基础：
１．商纣王的教训：商朝的覆灭被普遍认为与纣王的暴虐不仁有关。孟子曾对齐宣王说：＂像商纣那样破坏仁义的人，应该称之为独夫，所以武王伐纣不是臣子弑君，而是诛杀独夫。＂商纣王的亡国正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例证。
２．周公旦的仁政理想：周公旦辅佐成王，制定礼乐制度，强调＂以德配天＂。孟子的思想与周公的仁政理念一脉相承，都强调统治者德行对国家命运的决定性作用。
３．儒家＂反求诸己＂的传统：从孔子的＂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到孟子的＂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儒家一以贯之强调自我反省的重要性。孟子将这一传统扩展到国家层面，形成了＂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的深刻见解。
４．道家＂与世推移＂的对比：《楚辞－渔父》中渔父劝屈原＂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体现了道家顺应环境的思想。而孟子则强调＂反求诸己＂，主张通过自我改变来影响环境，体现了儒道两家对人与环境关系的不同理解。
七、现代启示与应用价值
孟子的这一思想在当代社会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１．个人层面：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强调了自尊自爱的重要性。一个人只有先尊重自己，才能获得他人的尊重；只有先爱护自己，才能避免被他人侮辱。这种思想对现代人格培养具有重要指导作用。
２．家庭层面：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提醒我们家庭和谐的关键在于内部建设。只有家庭成员之间相互尊重、理解和支持，才能形成抵御外界侵扰的坚固屏障。这种思想对现代家庭教育和家庭关系处理具有借鉴意义。
３．国家层面：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警示统治者必须重视内政建设。只有政治清明、社会和谐、民心向背，才能抵御外部威胁。这种思想对现代国家治理具有启示作用，提醒我们内部稳定是国家安全的前提。
４．组织管理层面：孟子的思想也可应用于现代组织管理。组织内部的腐败、低效、不团结，往往会导致外部危机。管理者应当重视内部文化建设，提升员工道德修养，形成良好的组织氛围。
５．个人成长层面：＂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哲学，提醒我们在面对失败和挫折时，应当先进行自我反思，找出自身的问题，而不是归咎于外部环境。这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有助于个人成长和问题解决。
八、总结
孟子的这段论述，通过批判＂不仁者＂、引用＂沧浪之水＂的典故、提出＂自侮自毁自伐＂的递进式观点以及引用《太甲》的古训，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自我责任哲学体系。这段文字的核心在于强调祸福成败皆由自取，无论是个人、家庭还是国家，都应从自身查找问题的根源。
这种思想体现了儒家＂反求诸己＂的传统，将外部环境与内部修养相结合，既不完全否定外部因素的作用，又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在当代社会，这种思想对个人成长、家庭关系、国家治理以及组织管理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提醒我们在面对困境时，首先应当反思自身，而非归咎于外部环境。
正如朱熹所言：＂祸福之来，皆自取。＂孟子的这一思想，不仅是对历史教训的总结，更是对人类普遍处境的深刻洞察，具有超越时代的哲学价值。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０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