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孟子离娄）请解读这句话。
孟子在《离娄下》第十九章提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这句话以简洁而深邃的方式，揭示了儒家人性论与道德实践观的核心。通过舜这一古代圣王的典范，孟子不仅阐明了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更展示了道德实践的两种境界：自然流露的＂由仁义行＂与外在强制的＂行仁义＂。这一思想对理解儒家＂性善论＂与＂仁政＂学说的内在联系，以及对当代道德实践与社会治理的启示具有重要意义。
一、孟子人性论与＂人禽之辨＂
人与禽兽的差异仅在于＂几希＂，即人性中那微小但关键的道德特质。孟子认为，虽然人与动物在生理需求、生存本能等方面极为相似，但人具有能够超越这些本能的道德自觉。这种差异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道德自觉的存养：孟子指出，＂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一般民众往往忽视或放逐了这种人性本质，而君子则加以保存和培养。这种差异并非先天决定，而是后天教化与修养的结果。
２．道德实践的境界：＂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舜作为圣王的典范，其道德行为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而非外在规范的勉强遵守。这种从本心自然流出的仁义，正是人性优越于禽兽的关键所在。
在《滕文公上》中，孟子曾说：＂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这与第十九章的思想一脉相承。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精神层面的教化与道德自觉，而非生理或自然属性。孟子并非否定人的自然需求，而是强调在满足基本生存需求后，必须通过教化培育仁义道德，才能真正体现人性的本质。
二、＂明于庶物＂与＂察于人伦＂的哲学内涵
＂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是理解舜为何能＂由仁义行＂的关键，体现了孟子对圣王道德实践的认知基础：
1．＂明于庶物＂的认知维度：
－－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舜能够洞察事物的本质和运行规律，不仅包括自然界的运行法则，还包括社会现象与日常生活的普遍道理。
－－对事物本质的把握：孟子认为，真正的智慧在于能够超越表面现象，把握事物的根本原理。舜的＂明于庶物＂正是这种智慧的体现。
－－与＂格物致知＂的关联：这一概念与儒家＂格物致知＂的思想相呼应，强调通过对外部世界的观察和理解，进而达到对内在道德本性的认识。
２．＂察于人伦＂的伦理维度：
－－对人际关系的明察：人伦指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包括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等五种基本关系。
－－对社会规范的内在把握：舜不仅了解这些伦理关系的外在表现，更把握其内在的道德要求和价值原则。
－－与＂四端之心＂的联系：孟子认为，人皆有＂四端之心＂（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察于人伦＂正是将这些内在道德萌芽应用于具体人际关系的实践过程。
３．认知与伦理的统一：
－－舜的智慧在于将对自然规律的理解（＂明于庶物＂）与对伦理关系的把握（＂察于人伦＂）有机统一，形成了完整的道德认知体系。
－－这种统一使舜能够超越功利计算，从道德本性出发行动，而非仅仅遵循外在规范。
三、＂由仁义行＂与＂行仁义＂的哲学区分
孟子通过＂由仁义行＂与＂行仁义＂的对比，揭示了道德实践的两种不同境界：
1．＂由仁义行＂的本质：
－－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指仁义已经根植于内心，行为自然从仁义出发，无需外在强制或刻意追求。
－－道德自觉的体现：朱熹《孟子集注》解释为＂仁义已根于心，而所行皆从此出＂，强调道德行为是内在本性的自然呈现。
－－与＂安而行之＂的关联：孟子在《中庸》中区分了＂安而行之＂、＂利而行之＂和＂勉强而行之＂三种道德实践方式，舜的＂由仁义行＂即属于最高境界的＂安而行之＂。
２．＂行仁义＂的争议：
－－传统解释：赵歧注＂非强力行仁义也＂，朱熹释＂非以仁义为美，而后勉强行之＂，认为＂行仁义＂是外在强制或功利驱动的道德行为。
－－训诂学新解：廖名春通过清华简《厚父》等出土文献考证，认为＂非行仁义＂中的＂行＂应训为＂言＂，即反对＂空谈仁义而不实践＂的伪善，而非否定外在实践本身。
－－两种解释的调和：无论何种解释，都强调＂由仁义行＂是道德内化的自然结果，而＂行仁义＂则可能带有形式化或功利性。
３．舜的典范意义：
－－从内在本性出发：舜的行为源于对人性本善的自觉，而非外在规范的束缚。
－－与功利主义的对比：舜的仁义行为不以利益得失为考量，而是出于对道德价值的内在认同。
－－自然与必然的统一：舜的＂由仁义行＂体现了道德行为的自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即既符合人性本真，又具有社会必要性。
四、性善论与仁政思想的内在联系
孟子的＂由仁义行＂思想与其性善论和仁政学说形成紧密的逻辑链条：
1．性善论作为理论基础：
－－＂四端之心＂的发用：孟子在《公孙丑上》提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即＂四端之心＂（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些是仁义礼智的萌芽，是人与禽兽相区别的根本。
－－＂明于庶物＂的认知过程：通过＂明于庶物＂，舜能够认知事物的本质，进而＂知性＂，最终＂知天＂，实现对人性本善的充分认识。
－－＂察于人伦＂的实践转化：将＂四端之心＂应用于具体的人际关系中，使道德情感转化为社会伦理规范。
２．仁政思想作为实践延伸：
－－从个人道德到社会治理：孟子认为，圣王的仁义之心自然延伸至社会治理，形成＂仁政＂。＂由仁义行＂的个人道德修养是实现＂仁政＂的政治基础。
－－＂制民之产＂的经济保障：在《梁惠王上》中，孟子提出＂制民之产＂，即保障民众基本生活需求，使他们＂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的物质忧虑得以解除，从而能够专注于道德修养。
－－＂谨庠序之教＂的教化措施：通过教育机构培养民众的道德意识，使他们＂明人伦＂，实现从＂行仁义＂到＂由仁义行＂的转变。
３．逻辑闭环的形成：
－－孟子构建了＂心－－性－－政＂的完整理论体系：内心的道德自觉（＂由仁义行＂）→性善本性的认知（＂明于庶物＂）→伦理关系的把握（＂察于人伦＂）→社会治理的仁政实践。
－－这一闭环体现了儒家＂内圣外王＂的理想，即通过内在道德修养实现外在社会理想。
五、现代启示与应用
孟子的思想对当代社会具有多方面的启示：
1．个人道德修养的启示：
－－道德内化的必要性：强调通过后天教化培养道德自觉，使仁义成为个人内在品质而非外在表演。
－－情感与理性的平衡：李泽厚指出，孟子的＂四端说＂建立在心理情感原则上，现代公民道德教育应注重情感培养而非单纯理性灌输。
－－自然道德与制度规范的互补：个人道德自觉与社会制度规范应相辅相成，避免陷入纯粹功利主义或形式主义的误区。
２．社会治理的启示：
－－民本思想的现代转化：孟子＂民贵君轻＂思想可转化为现代民主治理理念，强调政府决策需倾听民众声音，体现＂国人皆曰＂的民主精神。
－－经济政策与道德建设的结合：当代社会保障制度可视为＂制民之产＂的现代实践，通过保障基本民生需求，为道德建设创造物质基础。
－－生态环境保护的伦理基础：孟子＂不违农时＂的生态伦理观，为现代可持续发展理念提供了传统文化资源。
３．跨学科视角的启示：
－－牟宗三的内在超越说：将＂四端之心＂视为道德主体性的内在根据，为现代民主与法治提供了儒家伦理基础。
－－李泽厚的心理学诠释：从经验心理学角度解释＂四端＂为文化心理结构，支持通过教育唤醒道德潜能。
－－公共管理中的＂人和＂理念：孟子＂人和＂思想对当代公共管理具有启示，强调政策制定需考虑民众情感与道德认同。
六、结论
孟子通过舜的典范，揭示了人与禽兽的本质区别在于道德自觉的存养与实践。＂明于庶物＂代表对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察于人伦＂体现对人际关系的明察，二者共同构成了道德实践的认知基础。而＂由仁义行＂与＂行仁义＂的区分，则展现了道德实践的不同境界，前者是道德内化的自然结果，后者可能是外在规范的勉强遵守。
孟子的性善论与仁政思想形成了＂心－－性－－政＂的完整理论体系，这一思想对当代社会具有重要启示：在个人层面，应注重道德自觉的培养；在社会治理层面，需兼顾民生保障与道德教化；在跨文化对话中，可为现代民主与法治提供儒家伦理资源。
通过深入理解孟子这一经典论述，我们不仅能把握儒家思想的核心精神，更能从中汲取智慧，为当代社会的道德建设与社会治理提供有益借鉴。真正的道德实践应超越功利计算，回归人性本善的自觉，这正是孟子留给后世最宝贵的哲学遗产。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０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