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孟子尽心）请解读这段话。
孟子的这段论述出自《尽心上》第十五章，集中体现了儒家心性论的核心思想，特别是对＂良知良能＂概念的阐述及其在伦理实践中的应用。这段文字不仅展现了孟子对人性本质的深刻洞察，还通过＂爱亲敬长＂的自然情感推导出＂仁义＂的普遍性，最终指向＂达之天下＂的伦理扩展路径，构成了儒家思想中＂性善论＂与＂仁政论＂的重要联结。
一、＂良知良能＂：人性本善的理论根基
＂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这是孟子对＂良知良能＂的明确定义。这里的＂良＂字蕴含着＂天赋的、本有的、内在的＂之意。良能指无需后天学习即具备的道德实践能力，良知则指无需思考即能辨识的道德认知能力。
这一概念建立在＂性善论＂的基础上，孟子认为人性本善，人天生就具备道德潜能。正如他在《孟子－告子上》中所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这些＂四端＂是人性善的内在证据，而＂良知良能＂正是这些＂四端＂的外在表现。
从认识论角度看，良知良能具有明显的先验性与内在性特征。它不需要借助外在经验或知识积累，而是人作为道德主体所固有的能力。这种天赋性使孟子的人性论区别于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说，也区别于荀子的＂性恶论＂。
二、＂爱亲敬长＂：道德情感的自然起点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孟子以普遍存在的经验现象为论据，证明道德情感的先天存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孟子没有简单地将爱亲敬长视为后天教化的结果，而是将其视为人类心灵自然流露的表现。
从心理学角度看，爱亲敬长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始基性人际关系。在原始社会中，这种基于血缘的亲近感和尊卑关系对群体生存至关重要。孟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普遍现象，将其作为人性本善的实证。
值得注意的是，爱亲敬长并非纯粹的生理本能，而是具有文化心理传统的内涵。它既是人作为生物类存在的需要，也是人作为社会群体生活幸福美好的客观要求。在自然和社会双重因素的作用下，这种血缘亲情就作为人类的＂类共识＂而凝聚结晶为牢固的文化心理传统。
三、＂亲亲仁，敬长义＂：从自然情感到道德原则的升华
＂亲亲，仁也；敬长，义也＂，孟子将基于血缘关系自然流露的伦理情感升华为先验的道德原则。这体现了儒家伦理思想的一个重要特征：将自然情感与道德理性相统一。
这一过程包含两个关键环节：
１．从具体到普遍：孟子以孩童对父母的爱和成人对兄长的敬为基础，推导出适用于所有人的仁义原则。
２．从情感到理性：爱亲敬长最初可能只是情感反应，但通过理性反思，可以将其提升为普遍的道德准则。
孟子的论证逻辑是＂举斯心加诸彼＂，即推己及人。这种＂推恩＂的逻辑在《孟子－梁惠王上》中得到更充分的阐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从对亲人的爱敬，扩展到对所有人的爱敬，这就是＂仁义＂的普遍性所在。
四、＂达之天下＂：伦理扩展的实践路径
＂无他，达之天下也＂，这里的＂达＂字是理解整个论述的关键。它意味着将内在的道德情感和认知能力扩展至全社会的伦理实践，使仁义成为通行天下的道德准则。
＂达之天下＂的实现路径有两条：
１．个人修养路径：通过＂尽心＂扩充本心，＂知性＂认知天赋善性，最终＂知天＂通达天道，形成＂心-性-天＂三位一体的理论框架。
２．社会实践路径：将个人的道德修养转化为社会治理的实践，推行＂仁政＂，使百姓＂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
从社会学角度看，＂达之天下＂的过程体现了儒家伦理的社会化机制。宋明理学中，朱熹以《大学》的＂格物致知＂解构本篇，强调通过外在经典学习与内在修养双重路径扩充善性；而王阳明则取径《中庸》，提出＂致良知＂学说，主张通过实践将道德意识贯彻于具体事物，强调＂知行合一＂。
五、儒家伦理体系的构建：从四端到五常
孟子的这段论述，实际上为儒家伦理体系的构建奠定了基础。＂良知良能＂与＂四端之心＂（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密切相关，共同构成了人性善的内在依据。这些先天禀赋的道德情感，通过后天的修养扩充，发展为完整的仁义礼智四德体系。
在《尽心上》的后续章节中，孟子进一步阐述了＂万物皆备于我＂的命题与＂仁者无不爱＂的伦理层级观，将个体的道德修养与宇宙的终极关怀相联结，形成＂心-性-天＂统一的理论框架，为儒家心性学说提供了重要基础。
此外，孟子还通过＂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的表述，强调了道德实践的终极目标——与天地万物相贯通，实现＂天人合一＂的境界。
六、对后世儒家思想发展的影响
孟子的这段论述对后世儒家思想产生了深远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１．宋明理学的理论基础
宋代朱熹将《孟子》纳入＂四书＂体系，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对＂良知良能＂进行了系统阐释，强调通过＂格物致知＂的工夫论实现道德扩充。程颐则通过＂性气不可偏论＂对孟子性善论提出批判，认为孟子＂论性不论气＂，忽视了气质之性的不善一面，但同时承认孟子＂有大功于世＂。这种批判与继承并存的解读方式，推动了宋明理学形成＂天命之性（善）与气质之性（恶）＂的二元框架。
２．心学体系的直接来源
明代王阳明直接以孟子＂良知＂为本体，提出＂致良知＂学说，主张＂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将道德本体与实践工夫融为一体。他在《传习录》中强调：＂致知在于格物，正是对境应感实用力处。＂这种将＂致良知＂与＂知行合一＂结合的思想，实际上是孟子＂良知良能＂说的深化与创新。
３．社会伦理实践的指导原则
宋代乡约制度（如《吕氏乡约》）直接继承了孟子＂爱亲敬长＂与＂患难相恤＂的思想，将血缘伦理扩展为邻里互助规范，成为基层自治的重要工具。乡约组织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为纲领，强调＂见善必行，闻过必改＂的道德要求，体现了＂推恩＂逻辑在社会层面的实践。
４．道统思想的先声
《尽心下》篇提出＂由尧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的思想传承序列，为儒家＂道统＂思想奠定了基础。这一道统谱系被宋明理学继承并强化，成为确立儒家正统性的核心依据，影响了整个中国思想史的发展。
七、现代启示：良知良能的当代价值
孟子的＂良知良能＂说在当代社会仍具有重要价值：
１．道德教育的内在依据
孟子强调道德教育应基于人的内在良知，而非外在强制。这与现代教育心理学中＂内驱力＂理论不谋而合，提示我们在道德教育中应注重激发人的内在道德潜能，而非简单灌输规范。
２．伦理决策的普遍标准
＂良知良能＂提供了一种超越文化差异的伦理决策标准。虽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具体道德规范可能有所不同，但人类普遍存在的爱亲敬长等基本情感，可以成为跨文化伦理对话的共同基础。
３．社会治理的道德维度
孟子将个人道德修养与社会治理相联结的思想，对当代社会治理具有启示意义。在强调法治的同时，不应忽视德治的作用。＂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的论断，提醒我们政治治理需要兼顾制度规范与道德教化。
４．个体成长的内在动力
＂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的教导，为现代人的自我成长提供了内在动力。这种＂存心养性＂的修养观，强调通过内在自觉而非外在压力来实现道德完善，与现代心理学中的＂自我实现＂理论有相通之处。
结语：良知良能的永恒价值
孟子的这段论述，以简洁明快的语言，阐述了儒家人性论与伦理学的核心思想。他通过＂爱亲敬长＂的普遍现象，论证了＂良知良能＂的先验存在，进而推导出＂仁义＂的普遍性，最终指向＂达之天下＂的伦理扩展路径。
这一思想体系不仅塑造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伦理基础，也对东亚文明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当代社会，面对多元文化与价值冲突，孟子的＂良知良能＂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回归人性本真的思考路径。它提醒我们，真正的道德不是外在强加的规范，而是内在良知的自然流露与扩充；真正的伦理秩序不是依靠外在强制力维持的制度，而是基于人性本善的普遍共识。
从这个意义上说，孟子的这段论述不仅是对古代儒家思想的总结，也为现代人的道德实践与伦理思考提供了永恒的智慧资源。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１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