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请解释这句话。
孟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论述，出自《孟子－尽心上》第四十五章，是儒家伦理思想中关于情感层次与道德扩展的重要命题。这一命题揭示了儒家＂爱的差等＂理论，即君子对不同对象应持有不同层次的情感态度和道德责任，同时又强调这些情感层次之间存在着内在的逻辑联系和递进关系。通过分析这一命题，我们可以深入理解儒家伦理体系的内在结构和实践路径。
一、原文与基本含义
《孟子－尽心上》原文为：＂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这句话可作如下解析：
１．君子对物的态度：君子对于万物（如禽兽草木）应持＂爱＂的态度，即爱惜、爱护，但不必以＂仁＂来对待。这里的＂爱＂主要指对自然资源的合理利用，取之有时、用之有节。
２．君子对民的态度：君子对于百姓应持＂仁＂的态度，即仁爱、关怀，但不必以＂亲＂来对待。这里的＂仁＂是儒家特有的道德范畴，指对社会成员的普遍关爱和责任。
３．情感扩展的路径：君子应从亲爱自己的亲人（亲亲）出发，进而仁爱百姓（仁民），再由此推及爱惜万物（爱物）。这一过程体现了儒家伦理情感由近及远、由内而外的扩展机制。
孟子通过这一命题，阐明了儒家伦理中的一个重要原则：爱虽有亲疏差等，但这些差等并非主观随意设定，而是基于人与对象的客观关系，同时这些差等之间又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
二、＂爱＂与＂仁＂的区别
要理解孟子的这一命题，首先需要明确＂爱＂与＂仁＂在孟子思想中的区别：
１．＂爱＂的范畴：
－－指向对象：万物（如禽兽草木）
－－情感性质：爱惜、爱护，而非相互亲爱的关系
－－实践方式：取之有时，用之有节
－－朱熹注释：＂爱之而弗仁＂指君子对物虽有爱护之心，但不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
２．＂仁＂的范畴：
－－指向对象：百姓（社会成员）
－－情感性质：仁爱、关怀，体现道德责任
－－实践方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程颐注释：＂仁之而弗亲＂指君子对民施以仁爱，但不以亲昵的私人情感对待
孟子认为，对物的＂爱＂与对民的＂仁＂虽然有区别，但都源于人的本性。正如他在《孟子－公孙丑上》中所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这种＂不忍人之心＂是仁爱的根源，但其表现形式因对象不同而有所差异。
三、＂爱的层次差等＂的内在逻辑
孟子提出的＂亲亲－－仁民－－爱物＂的情感扩展过程，体现了儒家＂爱的层次差等＂理论：
１．亲亲阶段：
－－基础：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亲爱情感
－－特点：自然、亲密、自发
－－实践：孝悌之道，如＂事亲若曾子可也＂
－－程颐指出：这是＂急亲贤之为务＂的起点，属于＂当务之为急＂的范畴
２．仁民阶段：
－－基础：将亲亲之情推及他人
－－特点：有意识、有节制、普遍化
－－实践：仁政之道，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孟子强调：＂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即仁爱虽广，但应从亲近贤者开始
３．爱物阶段：
－－基础：从仁民之道延伸至万物
－－特点：理性、节制、整体性
－－实践：环保之道，如＂取之有时，用之有节＂
－－孟子指出：＂万物皆备于我＂，即万物与人同源，应加以爱护
这一层次差等并非简单的等级制度，而是基于人与对象的客观关系。正如朱熹引杨氏所言：＂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无差等。＂同时，孟子又强调这些差等之间有着内在联系，形成＂统而言之则皆仁，分而言之则有等＂的伦理体系。
四、与《大学》思想的呼应
孟子的＂爱的层次差等＂理论与《大学》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路径形成有机呼应，共同构成儒家伦理的系统框架：
｜孟子的＂爱的层次差等＂｜《大学》的＂四阶段＂｜伦理关系｜道德实践｜
｜亲亲（亲爱亲人） ｜齐家（管理家庭） ｜血缘关系｜孝悌之道｜
｜仁民（仁爱百姓） ｜治国（治理国家） ｜社会关系｜仁政之道｜
｜爱物（爱惜万物） ｜平天下（安定天下） ｜自然关系｜环保之道｜
这种对应关系表明，儒家伦理既关注个人内在修养，又注重外在实践扩展。正如孟子所言：＂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而《大学》则进一步指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两者共同构建了儒家＂内圣外王＂的完整体系。
五、宋明理学的发展与诠释
后世儒学家对孟子的这一命题进行了深入阐释和发展：
１．张载的＂民胞物与＂：
－－继承孟子思想，提出＂民胞物与＂的观念
－－强调人与万物同源，如＂乾称父，坤称母，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但保留了爱的差等，如《西铭》中＂存，吾顺事；没，吾宁也＂的等级意识
２．王阳明的＂万物一体之仁＂：
－－以＂致良知＂为根基，主张＂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
－－扩展了孟子思想，强调心与物原无内外之别，＂心即理＂
－－但未否定＂亲亲＂作为起点的重要性，如＂实与之为一体，而后孝之明德始明矣＂
３．朱熹的整合：
－－通过《大学章句》将＂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结合
－－强调＂爱虽有亲疏，而仁则一以贯之＂的伦理观
－－指出＂孟子之说，辟其无差等也＂，肯定爱有差等的合理性
宋明理学家的发展并未偏离孟子的原意，而是在其基础上深化了心性论的阐释，使＂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伦理扩展过程更具哲学深度和实践指导性。
六、当代价值与启示
孟子的＂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思想在当代社会仍具有重要价值：
１．环境保护的伦理基础：
－－孟子对物的＂爱＂可视为生态伦理的先声
－－＂取之有时，用之有节＂的理念与当代可持续发展观高度契合
２．社会治理的道德维度：
－－＂仁民＂思想为现代社会治理提供了道德基础
－－强调统治者应以仁爱之心对待民众，与＂民本＂思想一脉相承
３．全球治理的中国智慧：
－－＂爱物＂思想可引申为对全人类和自然环境的关怀
－－习近平主席曾指出，中国儒家＂仁民爱物、天下大同＂理念与南非乌班图思想＂不谋而合＂
4．个人修养的实践路径：
－－从＂亲亲＂开始培养道德情感，符合现代心理学的人际关系发展规律
－－通过家庭伦理培养的爱与责任，更易转化为社会关怀和自然爱护
这一思想提醒我们，在全球化时代，既要关注个体与家庭的亲密关系，也要培养对社会的普遍关怀，更要树立对自然和万物的尊重意识。这种由近及远、由内而外的情感扩展机制，为构建和谐社会和生态文明提供了传统智慧。
七、总结
孟子的＂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命题，揭示了儒家伦理思想中情感层次与道德扩展的内在逻辑：
１．情感层次的客观性：爱有差等并非主观随意设定，而是基于人与对象的客观关系和伦理定位。
２．道德扩展的递进性：从亲亲到仁民再到爱物，形成了一个由近及远、由内而外的伦理扩展过程，体现了儒家＂推己及人＂的道德实践智慧。
３．伦理体系的系统性：这一命题与《大学》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思想相呼应，共同构成儒家＂内圣外王＂的完整伦理体系，展现了儒家思想的系统性和实践性。
４．传统智慧的现代性：孟子的这一思想不仅具有历史价值，也为当代社会的道德建设、环境保护和全球治理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和实践路径。
这一命题的核心精神在于，通过培养和扩充人本有的＂不忍人之心＂，实现从家庭伦理到社会伦理再到自然伦理的全面和谐。正如孟子所言：＂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而＂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正是君子教育和道德实践的重要路径之一。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１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