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荀子非十二子）请解释这句话。
荀子《非十二子》中＂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一句，看似矛盾却蕴含深刻哲理，体现了荀子对儒家＂仁＂概念的独特理解。这一观点与孟子的性善论形成鲜明对比，展现了荀子性恶论思想体系中＂仁＂的实践性与制度性特征。通过对这句话的解读，我们可以深入理解荀子如何将儒家传统中的道德理念与社会政治制度相结合，构建起一套以礼义为核心的思想体系。
一、原文语境与篇章背景
＂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出自《荀子－非十二子》篇末段，与＂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以及＂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共同构成一组二难推理。该篇是荀子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通过批判十二位思想家（包括它嚣、魏牟、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轲等）的学说，阐明自己的学术主张。
《非十二子》的批判对象主要分为三类：一是＂情性＂（修身类问题）上的极端，如它嚣、魏牟放纵情性；二是＂制度＂（群治类问题）上的偏颇，如墨翟、宋钘忽视等级差等；三是＂立说＂（对待文化传统）上的错误，如惠施、邓析玩弄辩词，子思、孟轲不法先王。荀子通过这些批判，试图确立以礼义为核心的学术标准，为战国末期纷乱的思想界提供统一的规范。
二、＂贵贤＂与＂贱不肖＂的哲学内涵
(一)贵贤：礼义制度下的尊贤尚德
＂贵贤＂指尊崇贤能之人，这在荀子思想中具有双重含义：
１．贤者的定义与标准：荀子所言之＂贤＂并非先天禀赋，而是后天通过＂积文学，正身行＂而达到的道德境界。贤者是＂化性起伪＂的典范，即通过礼义教化克服人性之恶，成为符合礼义标准的道德楷模。
２．尊贤的制度性：荀子强调＂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认为尊贤是维护社会等级秩序的必要手段。尊崇贤者不仅是个人道德修养的表现，更是礼义制度在社会运行中的具体体现，通过制度化的尊贤，可以引导社会形成良好的道德风尚和行为规范。
３．尊贤的社会功能：荀子认为，尊贤有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当人们普遍尊崇贤能之人时，会形成一种向善的动力，促使不肖者努力提升自己，从而实现＂贤者贵之，不肖者亲之＂的理想社会状态。
(二)贱不肖：礼义秩序的维护机制
＂贱不肖＂指轻视、贬抑不贤之人，同样具有深层哲学内涵：
１．不肖者的评判标准：荀子认为不肖者是指＂不法先王，不是礼义＂之人，即那些违背礼义规范、缺乏德行与才能的人。这种评判不是基于个人好恶，而是基于礼义制度的客观标准。
２．贱不肖的制度性：荀子主张＂分均则不偏，势齐则不壹，众齐则不使＂，认为社会需要通过礼义制度区分贤不肖，建立等级秩序。轻视不肖者并非出于歧视，而是维护社会等级制度的必要措施，以防止＂性恶＂导致的社会混乱。
３．贱不肖的教育意义：荀子认为，轻视不肖者可以激励人们努力向贤者学习，形成＂不肖事贤＂的社会氛围。同时，对不肖者的贬抑也是礼义教化的手段之一，通过制度化的惩戒，促使人们遵守礼义规范。
三、＂仁＂在荀子思想体系中的定位
(一)荀子＂仁＂论的本体论基础
荀子对＂仁＂的理解建立在其＂性恶论＂的本体论基础上：
１．人性本恶的预设：荀子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即人的本性是邪恶的，善的行为是后天人为教化的结果。这一预设决定了荀子对＂仁＂的理解必然不同于孟子的性善论。
２．仁的外化特征：与孟子强调＂仁＂源于先天的＂四端＂（如恻隐之心）不同，荀子将＂仁＂外化为礼义制度下的行为规范，认为仁不是内在情感的自然流露，而是通过后天学习和实践形成的道德行为。
３．仁礼关系的重构：荀子主张＂摄仁归礼＂，即将仁内化在礼义系统的构建中。他认为＂仁有里，义有门＂，即仁需要有特定的实践场所（礼义制度），义需要有特定的实践路径（礼节规范），只有在礼义框架内，仁才能真正实现其价值。
(二)二难推理的逻辑结构
荀子通过＂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的二难推理，构建了一个关于＂仁＂的判断标准：
１．行为与标准的分离：荀子的二难推理表明，判断行为是否＂仁＂的标准不在于行为本身的内容，而在于行为是否符合礼义规范。无论是尊崇贤者还是轻视不肖者，只要符合礼义要求，都可称为＂仁＂。
２．礼义的普遍性：这种二难推理的结构（如＂信信／疑疑＂、＂言／默＂）表明，礼义作为评判标准具有普遍性，能够涵盖各种对立的行为选择。只要行为符合礼义，无论选择尊崇还是贬抑，都是合理的。
３．实践导向的仁学：荀子的＂仁＂论强调实践性，仁不是抽象的道德概念，而是通过具体行为表现出来的道德实践。这一特点使荀子的仁学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与孟子的理想主义形成对比。
四、与孟子等儒家学派的比较
(一)本体论差异：性善与性恶
１．孟子的性善论：孟子认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即人具有先天的道德情感（四端），如＂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仁是人内在良知的自然扩充，不需要外部强制力。
２．荀子的性恶论：荀子则认为＂今人之性，生而有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人性本恶，善是后天人为教化的结果，需要礼义制度的约束和引导。
(二)实践路径差异：扩充四端与修礼法度
１．孟子的扩充路径：孟子主张＂存心养性＂，通过扩充内在的四端（如恻隐之心）来实现仁的实践，强调＂亲亲而仁民＂的情感自然扩展。
２．荀子的修礼路径：荀子则强调＂修礼法度＂，认为仁必须通过礼义制度来实现。＂贵贤＂与＂贱不肖＂都是礼义制度的具体实践，只有在礼义框架内，这些行为才能被称为＂仁＂。
(三)社会功能差异：平等与差等
１．孟子的平等精神：孟子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强调仁的普世性和平等性，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
２．荀子的差等秩序：荀子则强调＂分均则不偏，势齐则不壹，众齐则不使＂，认为社会需要通过礼义制度确立差等秩序。＂贵贤＂与＂贱不肖＂正是这种差等秩序的体现，旨在防止＂性恶＂导致的社会混乱。
五、这句话的哲学意义
(一)对墨家学说的批判
荀子通过＂贱不肖亦仁＂的观点，直接批判了墨家＂兼爱＂与＂尚贤＂的思想：
１．对＂兼爱＂的否定：墨家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强调无差等的爱。荀子则认为，爱必须有差等，必须符合礼义规范，否则会导致社会秩序混乱。
２．对＂尚贤＂的修正：墨家强调＂尚贤＂，主张选拔贤能而不论出身。荀子则认为，贤者的地位必须通过礼义制度来确立，不能忽视等级差等，否则无法＂合大众，明大分＂。
(二)礼义作为道德判断的最高标准
荀子通过这组二难推理，确立了礼义作为道德判断的最高标准：
１．礼义的绝对权威：无论是＂贵贤＂还是＂贱不肖＂，只要符合礼义要求，都可称为＂仁＂。这表明礼义是超越具体行为内容的最高道德标准。
２．行为的规范性：荀子强调＂处仁以义，然后仁也；行义以礼，然后义也＂，即仁必须通过义来实现，义必须通过礼来践行。礼义不仅是行为准则，更是道德实现的必要条件。
３．三奸说的批判：荀子在《非十二子》中提出＂三奸＂说－－＂劳力而不当民务，谓之奸事；劳知而不律先王，谓之奸心；辩说譬谕、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谓之奸说＂。他通过＂贵贤贱不肖＂的二难推理，将礼义作为评判行为是否合理的唯一标准。
(三)对儒家内部的规范与整合
荀子通过这句看似矛盾的话，试图整合儒家内部的思想分歧：
１．对子思、孟子的批评：荀子指责子思、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认为他们背离了孔子、子弓的礼义传统，导致＂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
２．对儒家传统的回归：荀子主张＂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强调回归孔子、子弓的礼义传统，将＂仁＂重新定位在礼义制度的框架内。
３．儒学思想的转型：通过批判其他学派并整合儒家内部思想，荀子推动了儒学从内圣之学向外王之学的转型，为后来董仲舒的＂大一统＂思想奠定了基础。
六、结论
＂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一句，体现了荀子思想体系的核心特征：
１．礼义制度的绝对权威：荀子将礼义作为评判行为是否＂仁＂的唯一标准，超越了具体行为内容的判断。无论是尊崇贤者还是轻视不肖者，只要符合礼义要求，都可称为＂仁＂。
２．性恶论的实践延伸：这句话是荀子性恶论思想在伦理实践中的具体体现，表明仁的实现需要通过后天的礼义教化，而非依赖先天的道德情感。
３．儒家思想的整合与转型：通过批判其他学派（尤其是墨家和子思、孟子学派）并重构仁礼关系，荀子推动了儒家思想从内圣之学向外王之学的转型，为后来汉代儒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４．社会等级秩序的必要性：这句话也反映了荀子对社会等级秩序的重视，认为通过区分贤不肖、确立贵贱等级，可以防止＂性恶＂导致的社会混乱，实现社会的和谐稳定。
在当代社会语境下，荀子这一观点既强调制度规范的必要性，又注重道德实践的现实性，为我们理解道德与制度的关系提供了有益启示。虽然其等级观念带有时代局限性，但将道德理念与社会制度相结合的思想，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１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