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荀子议兵）请解读这段话。
＂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之降，莫不说喜＂这一论述，体现了先秦儒家军事思想的集大成者荀子对战争本质的深刻理解与价值判断。这段文字不仅是对儒家军事伦理的集中表达，更是对战国末期军事实践的批判性思考，其思想内涵远超简单的道德说教，而是构建了一套完整的军事哲学体系。
一、仁义概念的哲学内涵
荀子对＂仁＂与＂义＂的定义，体现了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
＂仁者爱人＂是荀子对＂仁＂的直接定义，指统治者应当具备对民众的关爱之心。但荀子的＂仁＂并非单纯的情感表达，而是通过＂修礼爱民＂实现的制度性关怀。他强调，真正的仁爱是＂处仁以义＂，即在爱的基础上必须遵循＂理＂的原则，避免无原则的泛爱。这种仁爱是＂自爱＂与＂爱人＂的统一，统治者只有先自爱其身，才能真正爱人。
＂义者循理＂则指行为必须符合道理与规律。荀子认为＂义＂是＂仁＂的实践路径，是判断行为正当性的标准。在军事领域，＂循理＂意味着遵循战争的正义原则，不以暴制暴，而以＂禁暴除害＂为唯一目的。这种＂义＂并非空洞的道德说教，而是有着明确的军事伦理内涵。
荀子通过这两组概念，构建了战争伦理的基础框架：战争必须以仁义为根本，而非单纯的权谋与利益争夺。这一思想突破了早期儒家＂羞称五伯＂的传统，主动回应了战国末期军事实践的现实问题。
二、民心团结对战争胜负的决定性作用
荀子在《议兵》篇中通过三个精妙的比喻，系统论证了民心团结对战争胜负的决定性作用：
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即使有后羿这样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如果弓矢部件不协调，也无法射中微小的目标。这比喻强调军队内部协调一致的重要性，缺乏内部团结的军队即使拥有优秀将领也无法发挥战斗力。
２．＂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造父是古代驾车技术最高的车夫，但如果六匹马不协调一致，也无法到达遥远的目的地。这比喻强调军队整体行动的统一性，缺乏协同配合的军队即使有高超的指挥技术也无法取得胜利。
３．＂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商汤和周武王是儒家推崇的圣王，但如果得不到民众的亲近归附，也无法保证必胜。这直接点明了民心向背是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超越了单纯的军事技术与战术。
这三个比喻层层递进，从军事技术层面（弓矢、六马）上升到政治伦理层面（士民亲附），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论证逻辑：物质条件是基础，但精神层面的团结（民心）才是决定性因素。荀子因此得出结论：＂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即战争的根本在于统一民心。
三、＂仁人之兵＂的特征与军事实践
荀子提出的＂仁人之兵＂具有鲜明的特征：
１．精神感召力：＂所存者神，所过者化＂，指仁义之师所到之处，能够像神灵一样感召人心，像教化一样改变社会，如同及时雨降下，民众无不欢欣鼓舞。这种军队不需要依靠暴力就能获得民众支持，形成强大的精神感召力。
２．政治清明性：荀子认为，仁义之兵必须建立在政治清明的基础上。只有＂修礼爱民＂的统治者，才能得到民众的亲近与归附。这种政治清明性是军事胜利的前提，也是军队合法性的基础。
３．军事实践性：荀子并非空谈仁义，而是提出了具体的军事实践原则：
－－＂将死鼓，御死辔＂：将领以鼓为令，车御以辔为令，强调军令的绝对服从性。
－－＂顺命为上，有功次之＂：将帅的首要任务是执行命令，其次才是建立功勋，体现了军事行动的纪律性。
－－＂不杀老弱，不毁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舍，奔命者不获＂：仁义之师不杀害老弱妇孺，不破坏农田庄稼，不俘虏投降者，不追击溃逃之敌，不擒拿奔命之人，体现了对生命的尊重与对战事的克制。
荀子通过这些原则，构建了一套既强调道义又不忽视实践的军事伦理体系，打破了儒家＂讳言兵事＂的传统局限。
四、荀子军事思想的历史背景与理论创新
荀子的军事思想形成于战国末期（约公元前２６５－－前２４５年）这一特殊历史背景下：
１．历史背景：战国末期，诸侯争霸日趋激烈，秦国崛起并开始大规模军事扩张。荀子在邯郸保卫战（公元前２５７年）后提出＂王者之兵＂理论，强调政治认同对军事统治的决定作用。他通过比较齐、魏、秦三国军队，指出单纯依靠军事技术无法持久，必须依靠政治伦理支撑。
２．与兵家思想的差异：荀子与兵家（如临武君）的主要分歧在于：
－－战争目的：兵家主张＂兵之所贵者埶利也，所行者变诈也＂，认为战争是为了争夺利益，可以使用诡诈手段；而荀子则认为＂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强调战争的正义性与道义性。
－－胜利基础：兵家认为＂后之发，先之至＂（后行动但先到达）是制胜关键；而荀子则认为＂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认为民心向背才是决定性因素。
－－治军原则：兵家强调＂权谋势利＂与＂变诈＂；而荀子则强调＂明礼义以道之＂＂尚贤使能以次之＂，将礼制规范与军事管理相结合。
３．理论创新：荀子的军事思想实现了三大突破：
－－从政治到军事的贯通：将儒家的仁义道德融入军事理论，形成＂以德兼人者王＂的战争伦理观。
－－对兵家思想的批判性吸收：虽然反对兵家的＂变诈＂，但荀子吸收了兵家的战术理论，如＂窥敌观变＂（观察敌情变化）、＂行军迅速＂等，构建了＂本末兼具＂的军事体系。
－－将军事纳入礼治框架：通过＂礼义为本＂的治军原则，将军事活动纳入儒家礼治的整体框架，实现了军事伦理与政治伦理的统一。
五、对现代军事伦理的启示
荀子的军事思想对当代军事伦理仍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１．战争伦理的普世价值：荀子区分＂义战＂与＂暴战＂的思想，与西方＂正义战争论＂形成跨文化对话。正义战争必须符合＂正当理由＂和＂正当手段＂的双重标准，这与荀子＂禁暴除害＂而非＂争夺＂的战争观高度契合。
２．军事行动的政治基础：荀子强调＂民齐者强＂的民本立场，提醒现代军事行动必须建立在政治正义与民众支持的基础上。卢旺达大屠杀中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失败，正是缺乏这种政治伦理支撑的例证。
３．军队建设的制度化：荀子提出的＂六术＂（号令严明、赏罚有信等）、＂五权＂（权衡利弊、审慎决策等）治军原则，对现代军队管理仍有借鉴意义。特别是＂庆赏刑罚，欲必以信＂的制度化赏罚机制，与现代军事法治建设的理念高度一致。
４．军事伦理的现实考量：荀子虽然强调仁义，但并未回避军事实践的复杂性。他承认＂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即不义之师之间可以使用诡诈手段，但＂以桀诈尧＂则必败。这种辩证思维对现代军事伦理的实践具有指导意义。
结语
荀子的这段论述，不仅是对儒家军事伦理的集中表达，更是对战国末期军事实践的深刻反思。他通过＂仁者爱人＂与＂义者循理＂的哲学基础，构建了＂禁暴除害＂而非＂争夺＂的战争观；通过弓矢、六马、士民的三个比喻，论证了民心团结对战争胜负的决定性作用；通过＂仁人之兵＂的具体原则，提出了兼具道义与实践的军事伦理体系。这一思想体系突破了早期儒家＂讳言兵事＂的传统局限，实现了军事伦理与政治伦理的统一。
荀子军事思想的核心价值在于，他将战争视为政治的延伸，而非独立的行为；将军事力量视为维护道义的工具，而非争夺利益的手段。这种思想对当代军事伦理的构建具有重要启示，提醒我们军事行动必须建立在政治正义与民众支持的基础上，军队建设必须兼顾物质力量与精神凝聚力，战争伦理必须超越单纯的军事技术考量，回归到人道主义与政治伦理的根本价值。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１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