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彼三术相反，而同出于儒。孰是孰非邪？（列子说符）请详解这段话，尤其是仁义。
《歧路亡羊》是《列子－说符》篇中的一则经典寓言，通过＂三兄弟同学儒术而得出相反结论＂的故事，揭示了列子对儒家思想的深刻思考。这个寓言不仅展现了儒家仁义思想的复杂性与多维性，更体现了道家对儒家的批判与调和。列子通过寓言告诉我们：仁义的真谛不在于外在形式的极端化选择，而在于回归到其本源的统一性。本文将从寓言结构、儒家仁义内涵、三兄弟观点分析以及列子思想评析四个方面，深入解读这段文本的哲学意蕴。
一、寓言结构与哲学意涵
《歧路亡羊》寓言采用＂寓言套寓言＂的复合结构，层层递进，意蕴深刻：
１．主寓言：杨子的邻人因歧路太多而丢失了羊，虽多方追寻却无功而返。
２．次寓言：心都子提出＂三兄弟同学儒术却得出相反结论＂的故事，伯曰＂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叔曰＂仁义使我身名并全＂。
３．第三寓言：杨子以＂滨河居民教人泅水导致半数溺亡＂为例，说明学习本应统一，但因方法不同而产生截然相反的结果。
４．最终结论：心都子总结道：＂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
寓言的结构本身即是对＂归同反一＂思想的生动诠释。从＂亡羊＂到＂三兄弟学儒＂再到＂学泅水溺亡＂，层层递进地展示了同一事物在不同理解和实践中的分化与迷失。列子借此表达其核心哲学观点——事物的根本是统一的，但在发展过程中因各种因素导致了分化和异化，最终造成严重后果。
二、儒家仁义思想的本质内涵
要理解三兄弟对仁义的不同诠释，首先需要明确儒家仁义思想的本质内涵：
１．＂仁＂的内涵：孔子对＂仁＂的定义最为经典的是＂仁者爱人＂。《论语－颜渊》记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孔子还强调＂克己复礼为仁＂，即通过克制自己的欲望，遵循礼的规范来实现仁德。在《论语－学而》中，有子指出＂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将孝悌视为仁的根本。
２．＂义＂的定位：孟子对＂义＂的阐释尤为突出，他在《孟子－告子上》中提出＂义，人之正路也＂，将义视为人生正确的道路。孟子还指出＂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认为义发轫于人内心的羞耻感和厌恶感。在《孟子－离娄上》中，孟子进一步阐释：＂义之实，从兄是也＂，将义与兄弟关系中的尊卑有序联系起来。
３．仁义在儒家体系中的地位：儒家思想体系中，仁义占据核心地位。《易经－说卦传》指出：＂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将仁义视为人道的根本。在《礼记－礼运》中，＂仁义＂被用来指称全部德行，如＂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
４．儒家仁义的实践路径：儒家强调＂仁内义外＂，即仁是内在的情感，义是外在的行为准则。孟子将仁比作＂人之安宅＂，义比作＂人之正路＂，强调二者在道德实践中的不可分割性。儒家还提倡＂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即道德实践应当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而非机械的外在行为。
三、三兄弟对仁义的不同理解及其哲学依据
三兄弟对仁义的不同诠释，表面上看似矛盾，实则反映了儒家仁义思想在不同情境下的合理延伸：
１．伯（老大）：＂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
伯的诠释强调＂爱身而后名＂，即先爱护自己的生命，然后再追求名声。这种观点的哲学依据主要在于：
－－孝道基础：《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强调保护自身生命是孝道的起点。孔子也强调＂修己安人＂（《论语－宪问》），认为修身是行仁的基础。
－－生命优先性：《论语－学而》中，有子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将孝悌视为仁的根本。而孝悌的前提是保护自身生命，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尽孝悌之道。
－－实践中的保守路径：伯的诠释体现了儒家仁义思想中的保守路径，即在践行仁义时，应当以保护自身生命为前提，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２．仲（老二）：＂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
仲的诠释强调＂杀身以成名＂，即为了仁义而牺牲生命以成就名声。这种观点的哲学依据主要在于：
－－道义优先性：《孟子－告子上》明确指出＂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将义置于生命之上，认为当生命与道义冲突时，应当选择道义。
－－历史实践例证：如豫让为智伯复仇的故事，豫让＂漆身吞炭，忍辱负重行刺＂，最终为义而死，成为儒家推崇的典范。《论语－卫灵公》中，孔子也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极端情境下的选择：仲的诠释体现了儒家仁义思想在极端情境下的选择，即当仁义受到严重威胁时，士人应当不惜生命去捍卫。
３．叔（老三）：＂仁义使我身名并全＂
叔的诠释强调＂仁义使我身名并全＂，即通过仁义可以同时保全生命和名声。这种观点的哲学依据主要在于：
－－中庸之道：《中庸》强调＂不偏不倚＂的平衡观，认为真正的德性应当是适度的。《论语－里仁》中，孔子提出＂危言危行＂，即在言语和行动上都要谨慎，既不冒险也不逃避，追求一种平衡状态。
－－身名统一：《论语－卫灵公》中，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表明君子应当追求良好的名声。而《中庸》则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认为修身是齐家治国的基础，通过修身可以自然获得良好的名声。
－－理想状态的追求：叔的诠释体现了儒家对＂内圣外王＂理想状态的追求，即通过内在的仁德修养，实现外在的功业和名声。
四、列子对儒家的批判与继承
列子通过寓言表达的＂归同反一＂思想，体现了他对儒家的批判与继承：
１．列子的＂归同反一＂思想
＂归同反一＂是列子哲学的核心概念，指回归到事物的根本统一性，避免因分化而迷失。这一思想主要体现在：
－－大道归一：《说符》篇中，列子通过＂歧路亡羊＂的寓言，说明大道的根本是统一的，但在实践中因各种因素导致分化，最终迷失方向。
－－贵虚持后：列子主张＂贵虚＂和＂持后而处先＂，认为应当超越表面的分歧，回归到事物的根本。在《列子－天瑞》中，列子描述人生阶段时，将婴儿的＂德莫加焉＂视为最高境界，强调回归到生命本真的重要性。
－－符应思想：《说符》篇名中的＂符＂指符号、验证，＂说符＂即对事物加以事实上的论说或逻辑上的验证，强调道与人事的相互应验。
２．对儒家的批判
列子通过寓言对儒家进行了温和而深刻的批判：
－－教条化风险：三兄弟＂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却得出相反结论，说明儒家仁义思想在传播过程中存在被教条化、机械化的风险。列子借此指出，儒家仁义若不能回归其本源，而仅停留在外在形式上，就会导致理解和实践的严重分化。
－－名教异化：心都子总结道：＂学者以多方丧生＂，暗示儒家在传播过程中，过分追求外在形式和名声，导致人们迷失本性。《杨朱》篇中，列子进一步指出＂守名而累实＂，即过分追求名声而损害了本性。
－－方法论分歧：列子以＂学泅水溺死者几半＂为例，说明即使学习同一技能（如仁义），因方法不同也会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这反映了列子对儒家内部不同流派（如孟子与荀子）分歧的观察。
３．对儒家的继承
列子并未全盘否定儒家，而是有所选择地继承：
－－承认儒家价值：列子在《仲尼》篇中说：＂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也。＂表明他承认仁义作为道德范畴的合理性。
－－借鉴儒家入世精神：列子的＂愚公移山＂寓言被学者解读为具有儒家入世精神，如＂不逃避现实生活，以强烈的责任和担当意识，致力于改良社会＂，体现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实践路径。
－－吸收儒家德性观念：列子在《说符》篇中通过＂学泅水＂寓言，强调＂本学泅，不学溺＂，表明他认同儒家德性修养的本源性，只是批评其在实践中偏离了本源。
五、结论与启示
《歧路亡羊》寓言中三兄弟对仁义的不同诠释，以及列子通过寓言表达的＂归同反一＂思想，为我们提供了深刻的哲学启示：
１．仁义的统一性与多样性：儒家仁义思想在根本上是统一的，但在具体实践中会因情境、方法和个人理解的不同而呈现出多样性。列子的寓言提醒我们，应当关注仁义的思想本源，而非仅停留在外在形式上。
２．极端化与平衡观：伯与仲的极端化选择（爱身而后名vs杀身以成名）反映了儒家仁义思想在实践中的两极分化，而叔的＂身名并全＂则体现了列子对儒家平衡观的借鉴。这提醒我们，在践行道德时应当避免极端化，追求一种平衡的发展。
３．道家与儒家的辩证关系：列子对儒家的批判与继承，体现了道家与儒家之间的辩证关系。道家并非全盘否定儒家，而是希望儒家能够回归到道德本源的统一性，避免因过度分化而迷失。这种调和思想对于当代多元价值观的整合具有重要启示。
４．实践智慧的重要性：列子通过寓言强调，学习道德理论应当注重实践智慧的培养，而非机械地遵循教条。这提醒我们在道德教育中，应当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培养灵活运用道德原则的能力。
综上所述，《歧路亡羊》寓言中关于三兄弟仁义理解的讨论，不仅揭示了儒家仁义思想的复杂性与多维性，更体现了列子对儒家思想的批判性反思与调和。列子的＂归同反一＂思想，实质上是对儒家仁义本源的回归，强调在纷繁复杂的实践中保持对道德根本的坚守。这一思想对当代道德教育和文化建设具有重要启示，提醒我们在多元价值观的背景下，应当注重对道德根本的把握与传承。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１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