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太宰荡问仁于庄子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庄子天运）请解读这段话。
太宰荡与庄子关于＂至仁＂与＂孝＂的对话，展现了庄子对儒家伦理思想的深刻批判与重构,不仅体现了庄子对＂仁＂概念的独特理解，更重要的是揭示了他超越传统伦理、追求＂道＂的哲学境界。
一、对话的结构与核心论点
这段对话呈现了典型的庄子式辩证结构：太宰荡三次追问（仁－－至仁－－至仁与孝的关系），庄子则以层层递进的逻辑回应，最终将讨论引向＂道＂的层面。其核心论点可概括为：
１．对儒家＂仁＂的解构：庄子以＂虎狼，仁也＂开篇，以自然现象解构儒家将＂仁＂局限于人类社会的狭隘观念。
２．至仁的超越性：当太宰荡追问＂至仁＂时，庄子提出＂至仁无亲＂，将＂仁＂提升到超越个体情感与伦理关系的高度。
３．至仁与孝的辩证关系：面对太宰荡＂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的质疑，庄子明确指出＂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并以＂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的隐喻，说明至仁与孝的本质差异。
二、庄子对＂仁＂的独特界定
庄子对＂仁＂的界定具有明显的自然主义倾向，与儒家伦理形成鲜明对比：
１．以自然现象诠释＂仁＂
庄子以＂虎狼父子相亲＂为例，指出即使是被视为凶残的虎狼，也具有父子相亲的自然本性，因此同样可以称作＂仁＂。这一观点颠覆了儒家将＂仁＂局限于人类社会的狭隘定义，将＂仁＂扩展到整个自然界的普遍现象。
２．＂至仁无亲＂的哲学内涵
当太宰荡进一步追问＂至仁＂时，庄子提出＂至仁无亲＂。这里的＂无亲＂并非否定亲情，而是指超越对亲疏的执着，达到万物平等的境界。庄子认为，真正的＂仁＂是自然本性的流露，而非刻意的道德实践，因此最高境界的＂仁＂应当是＂无亲＂的。
三、庄子对＂孝＂的六种境界解析
庄子通过＂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的隐喻，引出了对＂孝＂的六种境界的解析，这体现了道家对伦理修养的独特理解：
１．六种境界的递进关系
庄子提出的六种＂孝＂的境界呈现明显的递进关系：
－－以敬孝易：形式上的恭敬，是最低层次的孝，符合儒家＂敬＂的要求。
－－以爱孝难：需要情感付出，但仍有主观偏好。
－－以忘亲难：超越对个体亲人的执着，进入＂无分别＂状态，接近＂道＂的齐物性。
－－使亲忘我难：双向消解自我与他者的界限，如＂丧我＂后父母不再依赖个体。
－－兼忘天下难：脱离社会伦理关系，不执著于天下人的评价。
－－使天下兼忘我难：完全融入自然，达到＂道不渝＂的境界，即与道合一，无人为痕迹。
２．与＂至仁＂的关联
这六种境界最终指向＂至仁无亲＂，即通过层层剥离人为的伦理束缚（如孝悌仁义），使个体从＂方内＂（世俗伦理）走向＂方外＂（自然之道），与＂道＂合一。庄子认为，最高境界的孝不是停留在对父母的爱与敬，而是通过＂忘亲＂最终达到＂无亲＂，即至仁的状态。
四、庄子与儒家＂仁孝＂思想的对比
庄子与儒家对＂仁孝＂的理解存在根本性差异：
１．仁的本质差异
－－儒家：孔子以＂爱人＂为核心，强调血缘为起点的差等之爱（＂亲亲为仁＂），需通过礼制规范实现社会和谐（＂克己复礼为仁＂）。
－－庄子：认为＂仁＂是自然本性的流露，如虎狼父子相亲，无需依赖人为伦理。至仁者不因亲疏而偏爱，如＂虎狼父子相亲＂所示，仁是自然普遍的存在。
２．孝的实践路径
－－儒家：孝是＂仁之本＂，需通过外在礼节（如丧礼）和内在情感（如爱慕父母）共同体现，具有明确的社会功能（维系家庭与国家秩序）。
－－庄子：孝的最高境界是＂忘亲＂，甚至让父母＂忘我＂，最终指向＂无亲＂。庄子认为儒家孝道是＂役其德＂的人为约束，而至孝应是自然流露的真情，无需刻意追求。
３．社会伦理观
－－儒家：通过仁孝维系社会秩序，强调伦理规范的社会功能，如孔子＂正名＂思想试图通过恢复周礼等级名分制度来维护社会秩序。
－－庄子：批判礼义法度为＂先王之陈迹＂，主张顺应自然之道，反对人为干预。庄子认为，真正的德性应如＂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即超越世俗伦理，回归自然本性。
五、庄子哲学对先秦伦理思想的突破与贡献
庄子对＂至仁无亲＂的论述，代表了对先秦伦理思想的重要突破：
１．解构差等伦理
庄子通过＂虎狼父子相亲＂和＂至仁无亲＂的观点，直接挑战了儒家以血缘为基础的差等之爱。他认为，这种差等之爱会导致社会矛盾（如＂亲亲互隐＂可能损害正义），而至仁者应超越这种局限，达到万物平等的境界。
２．否定礼义规范
庄子认为，儒家的孝悌仁义、忠信贞廉等道德规范，本质是＂自勉以役其德者＂，即人们通过自我勉励来约束自己的德性，这种人为的规范不仅不能真正实现道德，反而会损害人的本性。庄子主张＂顺道＂而非＂循礼＂，强调自然无为的道德境界。
３．超越个体视角
庄子通过＂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的隐喻，说明至仁与孝的本质差异在于视角的不同。孝是＂方内＂的伦理关系，而至仁是＂方外＂的哲学境界，二者如同南行至郢后无法再北望冥山，相隔遥远。庄子追求的是超越个体与社会分别的至高境界。
４．构建自然伦理体系
庄子以＂道＂为最高准则，构建＂无亲＂、＂忘亲＂的伦理观，将道德实践与自然规律统一。他认为，真正的德性应如＂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即超越世俗价值，回归自然本性。这种思想为后世道家伦理及中国哲学中的个体精神自由提供了理论基础。
六、结论
庄子与太宰荡关于＂至仁＂与＂孝＂的对话，体现了道家对儒家伦理的深刻批判与重构。庄子以＂虎狼父子相亲＂解构儒家＂仁＂的狭隘定义，提出＂至仁无亲＂的哲学观点，强调最高境界的＂仁＂应超越个体情感与伦理关系，回归自然本性。他通过＂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等六种境界的解析，展现了道家对伦理修养的独特理解，最终将讨论引向＂道＂的层面，认为真正的德性应如＂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即超越世俗伦理，与道合一。
庄子的＂至仁无亲＂思想，不仅解构了儒家伦理的差等性，更重要的是为先秦哲学注入了新的思辨维度，强调＂真＂与＂自然＂，反对虚伪的道德表演，提倡本真性。这种思想对儒家＂内圣外王＂形成了补充与反思，成为中国哲学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维度。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２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