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庄子徐无鬼）请解读这段对话。
《庄子－徐无鬼》中啮缺与许由的对话，是道家思想对儒家仁义哲学的深刻批判。这段寓言通过虚构的隐士人物许由之口，揭示了仁义作为人为规范的本质缺陷，以及其推行可能带来的社会异化与道德危机。许由＂逃尧＂的举动不仅是对个人名利的拒绝，更是对以仁义为名的权力干预的彻底否定，体现了道家＂无为而治＂的核心思想。
一、对话背景与人物关系
啮缺、许由与尧的师徒关系是庄子寓言的虚构设定。根据《庄子》各篇的记载，形成了＂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的师承链条。这种虚构的师徒关系并非历史事实，而是庄子后学为构建其哲学体系而创造的寓言人物。许由作为尧的老师，却选择逃避尧的统治，这种反向关系恰恰构成了对儒家仁义政治的批判框架。
许由的隐士立场是道家思想的典型代表。在《庄子》多篇中，许由均以拒绝权力、追求自然本真的形象出现。如《逍遥游》中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以＂予无所用天下为＂拒绝；《让王》篇中他更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表达其自然无为的生活态度。许由的＂逃＂并非简单的避世，而是对＂仁义＂这一人为规范的深刻反思与拒绝。
二、许由对仁义的批判观点
１．仁义是道德退化的产物
许由认为尧的＂畜畜然仁＂是一种危险的道德姿态。他通过＂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的预言，暗示仁义的推行将导致社会道德的彻底崩溃。这一观点与《道德经》第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形成互文，共同表达了道家对仁义的批判性认识－－仁义并非人性本真的自然流露，而是道德退化后的次级规范。
２．仁义的虚伪性与工具化
许由指出＂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揭示了仁义的虚伪本质。在他看来，仁义被统治者和民众异化为获取名利的工具，而非真正的道德实践。＂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进一步说明，仁义在现实中往往沦为利益交换的媒介，人们更热衷于利用仁义获取利益，而非真正践行仁义。
３．仁义的强制性与异化作用
许由对仁义的批判还体现在其对人性的异化作用上。他认为仁义本质上是一种强制性的规范：＂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这种规范将人的情感与行为限制在固定的框架内，使人们失去自然本性，陷入＂乘人而无天＂的困境。
三、许由逃尧的深层原因
１．对权力本质的警惕
许由＂逃尧＂的核心原因在于对权力本质的深刻洞察。他认为尧的仁义本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这种权力集中与人为干预将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与道德的崩坏。庄子在《在宥》篇中进一步指出：＂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明确将＂治＂与社会混乱联系起来。
２．对道德异化的预判
＂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的预言是许由批判仁义的高潮。这一预言在《庚桑楚》篇中再次出现：＂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表明庄子对仁义道德异化的深刻忧虑。他认为仁义的推行将导致人性扭曲，最终陷入互相残害的恶性循环。这种＂相食＂的意象，与鲁迅《狂人日记》中＂吃人＂的隐喻惊人相似，都揭示了道德规范背后隐藏的暴力性。
３．对自然本真的回归
许由的逃亡本质上是对自然本真的回归追求。他主张＂外乎贤者知之矣＂，即只有超越贤能的世俗标准，才能真正理解天道。这种超越性追求与庄子＂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思想一脉相承，强调个体应摆脱人为规范的束缚，回归本真状态。
四、庄子对人为干预的警惕
１．人为干预的悖论性
庄子通过许由之口揭示了人为干预的悖论性。他认为，仁义的推行看似有益，实则有害：＂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这一批判在《骈拇》篇中进一步展开：＂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强调仁义作为外在规范对人性本真的遮蔽与扭曲。
２．＂人相食＂的象征意义
＂人相食＂是庄子对仁义异化的终极隐喻。这一意象在《庄子》中反复出现，如《庚桑楚》篇中＂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的预言，以及《肤箧》篇中＂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的批判。这些论述共同表明，庄子认为仁义的推行将导致人性的彻底异化，使社会陷入道德暴力的恶性循环。
３．＂无为而治＂的替代方案
庄子并非简单否定仁义，而是提出＂无为而治＂的替代方案。他认为真正的治理应如天地自然般＂不遣是非，以与世俗处＂，不以主观意志强加于人。在《在宥》篇中，庄子强调＂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主张统治者应＂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尊重万物的自然本性，而非强行干预。
五、对话的现实意义
１．对现代伦理的反思
许由对仁义的批判，为现代伦理提供了重要反思视角。他揭示了道德规范可能沦为权力工具的危险，提醒我们警惕以道德之名行控制之实的现象。这种批判在当代社会中依然具有现实意义，尤其在面对道德绑架、伪善行为时，许由的视角能帮助我们辨别道德的真伪。
２．对权力机制的警示
＂逃尧＂的行为本质上是对权力机制的警示。许由认识到，即使最美好的仁义理念，一旦被权力机制所收编，就可能沦为统治工具。这种认识在《肤箧》篇中进一步深化：＂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强调圣人智慧若被滥用，将成为伤害天下的利器。
３．对个体自由的追求
许由＂逃尧＂的举动也体现了对个体自由的追求。他拒绝成为仁义政治的共谋者，选择保持独立与自由。这种追求与庄子＂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的思想一致，强调个体应摆脱外在规范的束缚，回归自然本性。
六、结论
啮缺与许由的对话，是庄子对儒家仁义思想的深刻批判。许由＂逃尧＂的行为，不仅是对个人名利的拒绝，更是对仁义作为人为规范本质的否定。庄子通过这一寓言，揭示了仁义可能带来的虚伪、贪婪与道德异化，警示统治者不应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而应尊重万物的自然本性。
这一批判并非简单否定儒家思想，而是试图在更根本的哲学层面，回归人性本真的自然状态。庄子主张的＂无为而治＂，不是消极的不作为，而是顺应自然规律的积极态度。在当代社会，这种思想为我们提供了反思道德规范与权力关系的哲学资源，提醒我们在追求社会和谐的同时，不应忽视个体自然本性的尊重与保护。
许由的逃亡，最终指向的是道家理想中的＂至德之世＂－－在那里，＂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人们无需仁义礼法的束缚，自然和谐地生活。这一理想虽难以完全实现，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超越权力与规范的哲学可能性，一种对人性本真状态的不懈追求。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２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