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淮南子俶真训）请详解这句话。
《淮南子－术真训》＂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一句，集中体现了道家对社会伦理演变的深刻洞察与批判。这不仅是对老子思想的继承与发展，更是一种对人类社会从自然状态走向制度化规范的哲学反思。本文将从道家思想的核心概念、历史发展脉络、社会批判维度以及当代启示四个方面，全面解析这一命题的哲学内涵。
一、核心概念的哲学内涵
＂道＂作为宇宙本源与社会理想：在道家思想中，＂道＂既是宇宙万物的本源，也是社会理想状态的象征。《道德经》开篇即言：＂道可道，非常道＂，强调道的超越性与不可言说性。《淮南子－原道训》进一步描述：＂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将道定位为超越时空、无所不在的终极本体。在社会层面，道代表的是自然无为、万物自化的理想状态，即＂率性而行谓之道＂。
＂德＂作为道的内在体现：德是＂得道＂的体现，指个体内在的修养与品格。《道德经》第３８章言：＂上德若谷，下德不失德＂，强调德的层次性。《淮南子》继承并发展了这一思想，认为＂德＂是＂得其天性＂的表现，是道在个体生命中的落实。《淮南子－精神训》指出：＂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悲者，德之失也＂，将德视为与道相合的生命状态。在道家看来，德应当是一种自发、自然的内在品质，而非刻意追求的外在表现。
＂仁义＂作为社会规范的制度化：仁义是外在的伦理规范，是社会制度化的产物。《淮南子》认为，仁义是道德衰败后的＂救败＂工具，仅适用于＂衰世＂。《淮南子－齐俗训》明确指出：＂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在道家视角下，仁义是人为的、强制性的社会规范，其本质是将内在道德外显为制度化的规则，如＂明亲疏，等贵贱，存危国，继绝世，决拿治烦，兴毁宗，立无后者＂所描述的那样。
＂散＂与＂溢＂的哲学机制：这两个动词在命题中扮演着关键角色。＂散＂指道的自然性在社会发展中因人性欲望而分散，转为个体内在的德；＂溢＂则指德的内在准则因社会复杂化而外溢为强制规范，导致仁义的制度化。这种从自然到人为、从内在到外在的转变，构成了道家对伦理演变的递减式理解。
二、历史发展脉络中的伦理递减
《淮南子－术真训》通过历史分期论证了伦理递减的必然性，将宇宙生成论与社会历史发展相结合：
至德之世（道充盈）：在远古时代，＂纯朴未散，旁薄为一，而万物大优＂，人们无需外在规范，自然遵循道的规律。《淮南子－术真训》描述：＂古之人有处混冥之中，神气不荡于外，万物恬漠以愉静＂，此时＂仁义不布，而万物蕃殖；赏罚不施，而天下宾服＂。这种理想状态是道家所向往的＂大治＂。
伏羲神农时代（道散为德）：随着社会进程的演进，＂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其道昧昧芒芒然，…是故其德烦而不能一＂。道的自然性逐渐瓦解，人们开始通过内在修养（德）来维系社会秩序。此时社会尚未需要外在的仁义规范，但德已经开始出现分化与复杂化。
周室衰败（德溢为仁义）：＂施及周室之衰，浇淳散朴，杂道以伪，俭德以行，而巧故萌生＂。当社会进入周室衰败阶段，人性的欲望膨胀，道德原则被迫外化为制度化的仁义规范。《淮南子－术真训》指出：＂周室衰而王道废，儒墨乃始列道而议，分徒而讼＂，表明仁义礼乐正是在礼崩乐坏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
汉初黄老之治（仁义立而道德废）：汉初统治者吸取秦亡教训，推崇黄老学说，主张＂德主刑辅＂。然而随着社会复杂化，道德原则逐渐形式化，最终导致＂仁义立而道德废＂的结果。《淮南子－缪称训》言：＂道灭而德用，德衰而仁义生。故上世体道而不德，中世守德而弗坏也，末世绳绳乎唯恐失仁义＂，揭示了这一递减过程的历史必然性。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递减并非简单的线性退化，而是包含了道家对社会复杂性的深刻理解。《淮南子》将＂道＂的宇宙生成模式对应于人类社会的进程，认为＂道＂从原初的和谐统一已经散为万物，＂道由单纯转为复杂，由整一化为分散，由宁静变为躁动＂，反映了道家对历史发展的辩证认知。
三、社会批判的哲学维度
《淮南子》对仁义制度化的批判具有多维度的哲学内涵：
从自然人性到制度规范的异化：道家认为，人性本然具有＂安静＂的特质，但＂嗜欲乱之＂，导致人们需要依靠外在规范来约束行为。《淮南子－术真训》指出：＂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静，而嗜欲乱之＂，揭示了人性异化的根源。当仁义成为制度化的规范，人们反而＂暴行越智于天下＂，为追求形式化的仁义而违背本性。
道德形式化的悖论：《淮南子》强调，仁义虽有治世之用，但只能＂救败＂，而非＂通治＂之至。《淮南子－本经训》指出：＂仁义礼乐者，可以救败，而非通治之至也＂。当仁义制度化后，人们开始＂华诬以胁众＂，用虚伪的仁义之名行控制之实，最终导致＂道德迁＂、＂纯朴散＂的后果。
＂是非眩＂与社会虚伪：《淮南子－齐俗训》明确将仁义、礼乐、是非、珠玉尊崇列为＂衰世之造＂，指出其破坏纯朴人性的实质。当仁义成为社会评价的标准，人们开始＂各欲行其知伪＂，追求形式化的仁义而非内在道德，导致＂是非形则百姓眩＂的社会现象，即人们在是非判断上迷失方向，陷入虚伪与争斗。
对儒墨学说的批判：《淮南子》认为，儒墨两家的仁义学说正是＂衰世＂的产物。《淮南子－术真训》批评：＂孔、墨之弟子，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然而不免于儡。身犹不能行也，又况所教乎？是何则？其道外也。＂，直指儒墨学说的内在矛盾－－他们自己都无法践行所倡导的仁义，反而沦为外在形式。
对汉初政策的隐含批判：《淮南子》虽成书于汉初，但对当时推崇仁义的政策持批判态度。《淮南子－主术训》指出：＂末世之政则不然。上好取而无量，下贪狼而无让，民贫苦而仇争，事力劳而无功，智诈萌兴，盗贼滋彰，上下相怨，号令不行＂，揭示了过度依赖仁义规范可能导致的社会问题。
四、当代社会治理的启示
《淮南子》的伦理批判思想对当代社会治理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警惕道德形式主义：当代社会中，道德规范常被简化为可量化的指标（如道德评分、文明指数等），导致道德沦为形式。《淮南子》的批判提醒我们，真正的道德应源于内在修养，而非外在强制。现代法治与道德建设的关系，可理解为＂有道以统之，法虽少，足以化矣；无道以行之，法虽众，足以乱矣＂，强调道德内化的重要性。
德法平衡的治理智慧：《淮南子》主张在＂道＂统摄下使用法，强调＂制度阴阳，大制有六度，天为绳，地为准，春为规，夏为衡，秋为矩，冬为权＂。这种思想与当代＂德法共治＂的理念相呼应，启示我们在社会治理中需要平衡强制规范与道德引领，避免单纯依赖法律而忽视道德教化。
柔性治理的实践路径：《淮南子》强调＂神化为贵＂，主张通过内在修养（德）而非外在强制（法）实现治理。《淮南子－主术训》指出：＂故圣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为而成＂。这为当代社会治理提供了柔性路径的参考，即通过文化引导、价值观塑造等方式，使人们自发遵守规范，而非依赖强制手段。
社会信任与道德重建：《淮南子》将＂是非眩＂与＂百姓争＂归因于道德废弛。当代社会面临的信任危机、道德失范等问题，与《淮南子》的批判形成对照。这启示我们，社会治理需要重视道德重建，培养公民的道德自觉，而非单纯依靠制度约束。
总结：《淮南子－术真训》的＂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深刻揭示了人类社会伦理演变的内在逻辑。道家认为，随着社会复杂化，人们逐渐远离自然本性，从自发遵循道，到自觉修养德，再到强制推行仁义，最终导致道德沦为形式。这一批判思想不仅具有历史意义，对当代社会治理也具有重要启示－－在法治社会中，我们更需要重视道德内化，回归人性本真，避免陷入道德形式主义的陷阱。正如《淮南子》所言：＂夫鉴明者，尘垢弗能霾；神清者，嗜欲弗能乱＂，唯有保持内心的清明与道德的本真，才能实现真正的社会治理。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２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