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德仁义礼，譬诸身乎？夫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通四体者，其身全乎。（扬子法言）请解读这段话。
扬雄（公元前５３年－公元１８年）字子云，是西汉末年著名的哲学家、文学家和语言学家。《法言》一书是扬雄晚年模仿《论语》而作的哲学著作，集中体现了其思想体系。其中《问道》篇＂道德仁义礼，譬诸身乎＂的论述，展现了扬雄对儒家伦理体系的创造性整合，将道家＂道德＂与儒家＂仁义礼＂融合为一个有机统一的＂五德＂观，不仅丰富了儒家伦理体系，也为后世儒学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
一、扬雄五德观的哲学基础
扬雄的＂五德＂观建立在其独特的宇宙观与人性论基础上。在《太玄》中，扬雄提出＂玄者，天也，道也＂，将＂玄＂作为最高范畴，认为它是宇宙万物的根本存在。这一概念源自道家，扬雄继承并发展了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思想，但将其引入儒家伦理体系，形成了独特的＂儒道融合＂特征。
扬雄的人性论则主张＂性善恶混＂，认为人性中同时存在善与恶两种因素，但都处于潜存状态。善恶之别并非源于先天禀赋，而是取决于后天的修养。扬雄强调：＂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这里的＂气＂是扬雄哲学中的重要概念，指人的生命能量或精神动力，是决定善恶选择的关键因素。
这种＂性善恶混＂论与＂五德＂观相呼应，扬雄认为，五德并非先天完备的道德品质，而是需要通过后天修养才能实现的完整人格结构。他将五德比作人体，强调其内在统一性：＂合则浑，离则散＂，即五德只有浑然一体才能成就完整人格，若分裂则人格不全。
二、五德与人体的比喻分析
扬雄将＂道德仁义礼＂与人体相比拟，赋予每个概念特定的象征意义：
１．道以导之：道象征人体的＂引导方向＂，类似于心或精神层面的功能。扬雄认为，道是人行动的根本原则，如同人体需要有一个指导方向的＂心＂一样，人必须有道作为行为的指引。
２．德以得之：德象征人体的＂获取能力＂，类似于气或内在修养。扬雄继承道家思想，认为德是人内在的道德品质，通过修身养性而获得，如同人体通过气息维持生命一样。
３．仁以人之：仁象征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类似于血脉或器官的和谐运作。扬雄将仁视为人区别于其他生物的本质特征，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爱与关怀。
４．义以宜之：义象征行动的判断标准，类似于骨骼或结构支撑。扬雄认为，义是人处理事务的准则，使行为符合＂适宜＂的标准，如同人体骨骼支撑身体结构一样。
５．礼以体之：礼象征外在规范与表现，类似于形体或礼仪行为。扬雄将礼视为人行动的外在表现形式，强调其规范性和社会性，如同人体的形体表现人的存在一样。
扬雄的比喻并非简单类比，而是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五德一体＂伦理体系，将道家形上本体与儒家伦理实践有机结合。他继承了道家＂道德＂作为形上本体的概念，同时吸收儒家＂仁义礼＂的实践功能，形成＂体用结合＂的伦理观。
三、＂合则浑，离则散＂的哲学内涵
扬雄提出的＂合则浑，离则散＂是理解其五德观的关键命题。这一命题包含两个层面的哲学思考：
１．形上层面：扬雄将＂浑＂与＂天＂联系起来，认为＂浑＂是天的本体属性。他在《太玄》中写道：＂玄者，天也，道也；言圣贤制法作事，皆引天道以为本统。＂这里的＂浑＂指宇宙运行的混沌统一状态，与＂天＂的自然规律相一致。
２．伦理层面：扬雄将＂浑＂应用于伦理领域，强调五德必须浑然一体才能成就完整人格。他比喻说：＂一人而兼通四体者，其身全乎。＂这里的＂四体＂指仁义礼智，加上＂道＂与＂德＂，构成完整的五德体系。扬雄认为，五德如同人体各器官，必须协调运作才能维持生命整体；若分裂则如同人体器官失衡，导致人格缺陷。
扬雄的＂浑＂概念融合了道家＂玄浑＂的宇宙观与儒家＂仁＂的核心价值。他将道家形上＂玄＂引入儒家伦理体系，使五德具有了本体论意义，同时又保持了儒家伦理的实践性。这种融合体现了扬雄思想的创新性与包容性，为儒学注入了新的形上维度，同时又不脱离儒家修身实践的根基。
四、五德观对人格修养的启示
扬雄的五德观对后世人格修养产生了深远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１．修身的系统性：扬雄强调五德必须整体培养，不可偏废。他写道：＂君子强学而力行＂，要求通过持续学习和实践来整合五德。这种系统性修养观超越了孟子单强调＂仁＂或荀子单强调＂礼＂的局限，为后世儒学提供了更全面的修养路径。
２．善恶的调和性：扬雄的＂性善恶混＂论与五德观相辅相成，主张通过后天修养调和善恶。他写道：＂学者，所以修性也。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学则正，否则邪。＂扬雄认为，善恶并非截然对立，而是可以通过教育与修养实现转化，使五德浑然一体。
３．内外的统一性：扬雄将五德与人体的内外结构相联系，强调道德修养的内外统一。他写道：＂处宅，由路，正服，明烛，执符。君不动，动斯得矣。＂这里的＂宅＂象征内在修养，＂路＂象征行动准则，＂服＂象征外在表现，＂烛＂象征智慧判断，＂符＂象征信守承诺。扬雄认为，真正的道德修养必须内外一致，不可表里不一。
４．实践的指导性：扬雄的五德观具有明确的实践导向。他写道：＂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扬雄认为，道德是内在动力，仁义是实践准则，二者结合才能指导人实现道德完善。这种实践导向使扬雄的思想既具有形上深度，又不失现实意义。
五、扬雄思想的历史影响
扬雄的五德观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对后世产生了多方面影响：
１．对宋明理学的启发：扬雄的＂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二元论思想，为宋明理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张载明确提出＂天地之性＂为先天善性，＂气质之性＂为后天差异，这一区分直接继承了扬雄的思想。朱熹虽批评扬雄附王莽，但其＂气质之性＂说仍隐含扬雄思想的影响。
２．对魏晋玄学的过渡作用：扬雄的＂玄＂概念融合儒道，为魏晋玄学提供了理论基础。嵇康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郭象提出＂名教即自然＂，这些思想都与扬雄的＂玄＂概念有内在联系。扬雄的＂自然之道＂思想，为魏晋玄学中＂自然＂与＂名教＂关系的讨论提供了先声。
３．对东汉唯物主义的奠基：扬雄反对谶纬迷信、阴阳灾异，主张＂自然之道＂，强调＂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这一思想影响了东汉王充的＂疾虚妄＂唯物论，开启了东汉唯物主义理性精神的先声。
４．对后世教育思想的贡献：扬雄强调＂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认为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君子人格。他提出的＂五德兼修＂思想，影响了后世教育理念，如唐代赵蕤《长短经》强调＂五德并重＂，北宋张商英《素书》提出＂五德一体＂，都体现了对扬雄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六、扬雄思想的儒道融合特征
扬雄的五德观最显著的特征是儒道融合，具体表现在：
１．概念重构：扬雄将道家＂道德＂与儒家＂仁义礼＂结合，形成＂五德一体＂体系。他写道：＂《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捶提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耳。＂扬雄既吸收道家思想的精华，又反对其否定儒家伦理的部分，体现了对儒道两家的批判性继承。
２．方法论结合：扬雄融合道家辩证思维与儒家修身实践，形成独特的＂体用结合＂伦理观。他在《法言·问明》中强调＂尚智＂，将＂独智＂置于＂礼义＂之上，这表明扬雄的伦理思想不仅以修身为本，而且兼具＂尚智＂特色，为后世儒学发展开辟了新路径。
３．批判与调和：扬雄对儒道两家既有批判又有调和。他反对道家＂绝仁弃义＂，但肯定其＂道德＂范畴；他吸收儒家＂仁义礼智信＂的伦理体系，但将其与道家形上思想相结合。这种批判与调和使扬雄的思想既不失儒家伦理的根基，又具有道家哲学的深度。
４．＂玄默＂思想的提出：扬雄将道家＂玄＂与儒家＂默＂结合，提出＂玄默＂观。他写道：＂知玄知默，守道之极。＂扬雄的＂玄默＂并非完全的缄默，而是关闭语言系统时心体向深静的敞开，体现了收摄保聚的内敛特质。
七、结论
扬雄的＂五德＂观是中国思想史上儒道融合的典范，其将＂道、德、仁、义、礼＂比作人体的有机整体，强调五者必须浑然一体才能成就完整人格。这一思想不仅丰富了儒家伦理体系，也为后世儒学发展提供了重要启示。
扬雄的＂合则浑，离则散＂命题，体现了其对人性与道德关系的深刻理解。他认为，人性本善恶混杂，通过后天修养可以调和善恶，使五德协同运作，成就完整人格。这种思想既继承了先秦儒家的人性论传统，又吸收了道家形上思想，形成了独特的哲学体系。
扬雄的思想对宋明理学、魏晋玄学和东汉唯物主义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其融合儒道、重智尚玄的学术风格，使他成为西汉末年至东汉时期思想转型的关键人物。尽管扬雄在文学创作上曾因＂劝百讽一＂而自悔，但他在哲学思想上的贡献，尤其是对五德关系的创造性整合，为中国传统伦理思想的发展开辟了新路径，值得我们深入研究与反思。
扬雄的＂五德＂观提醒我们，道德修养不是简单的道德教条的灌输，而是需要理解道德内在的统一性，通过整体性的修养实现人格的完善。这一思想对于当代道德教育仍有启示意义，为我们重新审视传统伦理价值提供了新的视角。
夸克深度研究，２０２５－１０－３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