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语 0181-0190

0181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论语泰伯)

三,多的意思。能安心学习,而不汲汲于稻梁之谋,这样的人,已是难得;而能胸怀较大的抱负而专心于学者,更是凤毛麟角。孔子所以叹之。至于能志于学的好学者,孔子平生只许过颜回一人。则学以致仁的君子,除了孔子自己,恐怕绝无仅有。不然孔子何以屡叹未之见也,不知其仁也,得见君子始可矣?所以,学者当以孔子自比,下学上达,不负天命。宇宙此心,舍我其谁?而不是为人欲所制,向下兼容,随波逐流。

0182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

这一段话乃孔子方便语下,意在提醒学子,仁道不明,天命不知,则处世当洁身自好,为善而不助恶,且不可重利而轻死,必学以致仁,则信唯自信,道唯仁道,而天下此心;则一以贯之,至诚不违;则无患于人间有道无道,邦之危乱与否,进退出入,贫贱富贵。易言之,唯仁者能不见不隐,能入危邦,居乱邦,不惜杀身成仁;能处穷贱而不改其乐,而视人间富贵如浮云。对仁者来说,人间即是危邦乱邦。

0183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论语泰伯)

这句话说的是人政,而不是指仁政。既不在人政之位,何以谋其政?谋也无益。但不谋人政,并不是说没有政,可以不关心政。仁者行于人间,天下此心,始终南面,无时不在其位,无处不是其位,而仁道所之,一切无非其政,一切都是仁政。子曰:政者正也。正唯自正。自正,则一切皆正。这就叫自治,就是仁政。人而不仁,以外在之位为特权,名利所系,不在位而谋其政,在其位而谋其私,尸位素餐而已。

0184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论语泰伯)

关雎之诗,君子之思也,亦君子之情也。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固得其正,但只有太师挚才能用音乐表达诗人的情感,孔子亲闻其演奏,极其赞美,久久不能忘怀。仁者相印也。虽然,关雎之美不在诗乐,唯因君子之德盛,而洋洋乎此心。

0185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论语泰伯)

狂侗悾悾,指一个人的表现;不直不愿不信,指一个人的心思。狂而不直,意思是样子狂傲却不直爽;侗而不愿,意思是样子忠厚却不老实;悾悾而不信,意思是样子谦虚却多疑不信。总之是表里不一,自相矛盾。这样的人,吾不知之矣,不知如何诲之也。

0186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论语泰伯)

学如不及,就是不能致仁。是则虽学有所得,所得在外,不能化德,得必复失。唯学以致仁,则皆备于我,可以无失。失之之之,仁也。不及之失,失在不仁,乃绝对之失,非得失之失,自失也,德之失也。

0187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论语泰伯)

仁者宇宙此心,天下此心,岂可与让?可与让的所谓天下,人欲而已,乃外在于我,私为利用,无其实也。巍巍然者,仁也。仁如高山,巍巍然,德之喻也。舜禹,非特指古代某历史人物,乃泛指仁者。

0188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论语泰伯)

仁者独然自在,廓然无外,澄明无蔽,无远弗届,生生不已,化成一切,一体同仁。宇宙此心,天下此心。人而不仁,只见宇宙天地,众生万物,人类世界,巍巍荡荡,焕然其有文章,以为必有其主,而无能名之,殊不知一切乃我造化,不外此心,无非自己,统摄而谓之曰仁。天,仁之喻也,此心之谓也。尧,仁者之名也,仁之为人也。则,道也;天性所在,天命所之,仁道之谓也。要之,仁者行于人间,唯成己之是,化成一切,而不为人君,故能为人君,君人之君,不君人之所君,成君之是,君成一切,是尧之为君也。大哉仁也,大之至也。

0189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论语子罕)

利,私也,人之所求,仁者所以不言。子曰:我欲无言。命,仁道之谓,天性所在,天命所之,觉即在焉,故不必言,盖宇宙天地,众生万物,无非其言。子曰: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仁即自己,曰自知之明,全体明觉,不可言也,言即非也。孔子所以罕言此三者。犹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由是也可知,凡好言利与命与仁者,大抵不仁,且多为小人之妄之佞。

0190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论语子罕)

达巷党人的话,好的方面可解释为孔子博学但不为名利,用现在的话说,无意成为某个专业的名家,也可以说,以任何专名称孔子,如哲学家或教育家,都不合适,不全面,挂一漏万。不过也可以解释为孔子虽博学,却在任何方面都达不到专家的程度,属于民科,都不专业。那就是讥笑了。但,不管是哪种意思,都是隔靴搔痒,不足与言成名。孔子所以闻而不答,只是自问自答。执射,指某一专业;执御,乃喻仁道不违,一以贯之,不是指驾车这回事,那样与执射何异?更非有些注家以为的那样,执御者比执射者低级,孔子谦虚而甘为下。据说当时的战车,射手和御手相互配合,分工不一,犹国家政体,御手就是人君,掌握大方向和道路,射手则是人臣,寻找具体目标而中之。也可以说,御是君子之学,在己;射是小人之学,与稼圃干禄一样,在事在他在外。要之,执御就是致仁,成己之是,化成万物。所以仁者无名,不为名,所以能名,名人之名,不名人之所名,成名之是,名成一切。这就叫正名,仁者之成名,一无所名而无所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