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风 召南

0012 召南鹊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鹊,诗人自喻也;鸠,淑女之谓也。鹊之巢,君子此心也,诚非淑女莫属,只有淑女可以居之方之盈之。君子-淑女,一也,仁也。鹊巢鸠占,乃喻天作之合,一体同仁,万物化成。如若不然,则鹊非鹊,鸠非鸠,寻常男女罢了。夫妻如此,君臣亦然,天下亦然。子曰:里仁为美。此之谓乎!之子于归,天下归仁,所以可以御之将之成之。百两,世俗之礼也。君子-淑女终成眷属,即使一辆也没有,何妨?不然,虽千乘万乘,何足道哉。此诗只是诗人所向往,君子之理想,亦关雎之思也。维,唯也。淑女若嫁凡夫,君子若娶俗女,仁之殇也。

0013 召南采蘩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之童童,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被,指妇女头上高耸的发饰,不必贵妇。童童祁祁,众多之貌,可知诗人远远而望,而非其中某位。也可知当时从上而下,以桑蚕为生活大事。蚕丝可以为锦衣,却不是庶民可以享受,而为此劳作的,或有后妃宫女,大多还是普通妇女,所以还归,忙完公事回家,而且恐怕还是井田制那样的义务劳动。所以,此诗虽述公侯桑事之盛,不难体会诗人对夙夜在公的蚕妇们怀有深厚而压抑的同情。这与毛注所谓后妃之本,化天下之妇道,似乎正好相反。有人说其中有怨。也许吧。如果有怨,那也是君子/淑女之怨,怨人之怨,不怨人之所怨。子曰:诗可以怨。就是这个意思。另有人以为祭事,亦然。

0014 召南草虫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淑女思君子也,亦贤妇思亲夫也,亦良臣思明君也。从闻草虫鸣叫,到见阜螽跳跃,从采蕨到采薇,至少一年过去了,仍不得见会君子,诗人的心情也由初时的忧心忡忡,进而惙惙不安,乃至现在的戚戚伤悲。虽然,诗人仍翘首盼望,自信总有一天能见会君子,坚贞如此,感天动地,君子必也印乎,一体同仁也。

0015 召南采蘋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錡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齊季女。

淑女广大天真,纯洁无暇,天地爱而恩之,所以可以主祭。尸者,祭之灵,祭之魂,祭之在也。凡夫俗妇不可以当此大任。古人祭事之慎重,可知一端。齊,朴素无染的意思。祭之为礼,不在排场,贵乎真诚自然。南涧之蘋,行潦之藻,采即可得,盛以藤筐竹莒,再用专用的炊具细细煮过,献于宗室之牖下,隆重而不繁,只在一个敬字,敬亦净也,敬必俭也。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

0016 召南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召伯,名姬奭,传为文王庶子,西周宗室大臣。佐武王灭商,封于燕,成王时任太保,更受遗命辅康王,高寿。姬奭为政深受百姓爱戴,常在棠梨下断案理政,此诗即述此事。史记云:召伯作相,分陕而治。人惠其德,甘棠是思。亦是。诗中拜一字,流注以为扒字之假借,错得离谱。以召伯之明,当知后人或将此甘棠为遗迹而崇拜,故先言阻之,足证其德不虚。否则,岂非好名之徒?首两节,民意之所在,诗人之所怀,告之后人,勿砍伐毁坏这株象征德政的甘棠。此树若存,召伯犹在,则百姓有所寄望,君子有所怀念,小人有所忌惮。今树必已不存,也许人云亦云,从未有过,所在村庄即名甘棠,立碑云召伯听政处,为雍正二年河南府尹张汉所书。

0017 召南行露

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
虽速我狱,室家不足。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
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淑女不遇君子,反遭陷害,忧愤不已,而作此诗,以明其志。刚烈坚贞,果敢睿明,诚可为天下君子感佩爱慕。厌浥行露,犹毁谤讒言。子曰:浸润之讒,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此之谓也。室家不足,谓小人之家,非淑女之可归,之所能安也。

0018 召南羔羊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总。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君子有自知之明。委蛇,曲曲折折的样子,指往返的路径,而不是行走的体态。流注以为自得之貌,错得离谱。诗人要求自己,自公返家,宜走僻静小径,避人耳目,切莫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因为这一身羔羊制服太过扎眼。是礼也。非刺也。自警也。无骄也。据传春秋宋大夫正考父的家庙刻有铭训:一命而偻,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也差不多有这个意思。

0019 召南殷其靁

殷其靁,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意思是雷声盛大,由远而近,急迫而不息,连稍稍停歇一下都没有时间,莫敢或遑,莫敢遑息,莫或遑处,何事紧迫如此?仿佛雷公在传达天庭之命。又仿佛佛教所谓佛祖西来意,出世一大因缘。又仿佛伯夷闻文王兴而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又仿佛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此诗差不多也同此情景,乃君子闻雷而悟,猛然自觉,天性所在,天命所之,仁道赫然在焉,所以振奋不已,从此不违矣。归者觉也,所归者仁也,君子之归,仁之至也。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又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0020 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摽有梅,从开始时满树果实,到留有七分,再三分,再到完全摽落,而顷筐塈之,乃是实写,诗人此时此事此景也;而求我庶士云云,又是这一过程中诗人的满腹心思,无非盼望属于自己的那位君子,让人来说媒,现在正是我待嫁的最好时候,仿佛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是所谓吉兮今兮。梅与媒谐音,不免让人联想;故摽有梅,有求媒望媒的意思。但这些都是望文生义,无关紧要。因为求我庶士,乃是每一个待字在闺的淑女的美好愿望,又岂仅在摽梅时有这般思念?无非诗人见梅起兴,而诉诸笔端。至于我的那位君子,可以实有其人,早已心仪之,也可以待定。有注家以为七三指适婚的年纪,更以为待嫁女子见梅落地而伤急,那是常人的想法,诗人成为旁观者,写诗是与己无关的写作,读诗亦然,异化为所谓的审美。那不是诗。诗发乎情,仁之言也,所以相印。至于毛注将谓一字释为会之假借,据周礼媒氏所谓令会男女,不从罚之,而解读为所以蕃育人民,如此人岂非与禽兽无异?或更不如其自然?是皆邪之思也。此诗之意,正与关雎一脉相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君子-淑女,一也。知君子,即知淑女,反之亦然。人而不仁,大抵只在乎婚嫁生育,而无爱情可言,故于今日成为婚恋市场。观历代注解,可知矣。

0021 召南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有人以为这是小臣行役之作,或许如此。但能作此诗者,必君子乎!小臣可以是君子,人君大臣不必君子。寔,实也,此也,己也,正也。寔命,就是天命自觉,就是仁道。人而不仁,蔽于知见,只会相信所谓的宿命,不足与议。不同不犹,意思是非比寻常,别无选择,而不是愚夫妇以为的那样,自己不如别人而自怨自艾。肃肃征途,夜晚露营,诗人见星星三五在东,心潮澎湃,难以入眠,拥被而思,明志也。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或亦其所思乎。众星,皆北辰也。

0022 召南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流注大抵以为此诗为媵妾或弃妇自慰之作,若是,这种诗不读也罢。难道所谓文王之化就是化这?要女子甘为媵妾弃妇?这不过是秦汉以后,特别是宋明以来,被男尊女卑、一夫多妻这类小儒思想洗脑后的士大夫文人的想法,决非自古如此。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读者必有无邪之思,方能读诗三百。不然,紫必夺朱,郑声必乱雅乐,君子所恶也。此诗,君子之忧也。盖君子总是独行,淑女长在深闺,而人间婚姻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鲜以成也。淑女若不我以,其后也悔;若不我与,其后也处;若不我过,其啸也歌。这些都是诗人的想象,若是淑女,必也如此,且只可存乎此心。而诗人心仪的女子,或已为他人的妻子了。这正是天下君子之哀,淑女之伤。汜者复也,悔也;渚者洲也,止也;沱者别也,终也。诗人乃以此诗明志,与所爱决别矣。此亦诗人之啸,其啸也仁;亦君子之歌,其歌也仁。仁道不违,君子不困于私情也。

召南共十四篇